吳心伯
無論是從邏輯上還是從實踐上看,中美關系的發展都是在演奏著一首“三部曲”:發展兩國在利益上的廣泛聯系——建立調節雙邊利益關系的機制——制定指導兩國互動機制的游戲規則。在中美關系步入而立之年之際,我們目睹了兩國利益的密切交融以及眾多互動機制的建立。當雙邊關系向不惑之年邁進的時候,它所面臨的主要任務之一就是在兩個大國之間建立從未有過的游戲規則。
在中美關系建立和發展的初期,中美之間也曾建立了集中反映在“中美三個公報”中的游戲規則,包括“一個中國”、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不侵犯別國、不干涉別國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等等。但是由于國際形勢的發展和中美兩國各自的變化,這些規則或者沒有真正得到遵守(如美國對臺軍售)、或者不能充分反映中美關系的新現實。在新的形勢下,中美之間建立一套新的游戲規則是一個迫切的議題。當前,兩國利益互動面越來越廣泛,合作領域越來越寬廣。而另一方面,兩國之間在政治、經濟、戰略等領域存在著重要分歧也是不爭的事實,如果沒有一套明確而合理的游戲規則指導兩國的交往,中美之間就不能很好地發展合作和有效地克服分歧。當雙邊的力量差距不斷縮小的時候,分歧和矛盾有可能會被放大,這會增加沖突的風險。雖然近年來兩國都提出了一些指導雙邊關系發展的重要理念,如“負責任的利益攸關方”、“建設性的合作者”,但從規范性的角度看,仍失之空泛,如何謂“負責任”?什么樣的利益?何謂“建設性”?該如何合作?這些都需要更為詳盡和明確的界定。新的游戲規則就是要確保中美兩國關系保持建設性的姿態,通過有序、健康的發展,達到雙贏的目標。
30年來尤其是冷戰結束以來,中美關系的發展為新游戲規則的制定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基礎。過去20年中美關系的演繹在很多方面都不同于傳統的大國關系。中美價值觀和政治制度上的差異,經濟上的相互依存,戰略利益上的分歧,在國際和地區問題上的競爭與合作,都充分體現出中美關系罕見的復雜性。處理好雙邊關系的艱巨性不言而喻。然而,中美關系一次次渡過險灘,化險為夷,這顯示了雙方的政治智慧和外交藝術。經驗的積累,互信的增加,為建立新的游戲規則創造重要前提條件。
鑒于中美關系的發展所達到的廣度和深度,新的游戲規則應該涵蓋廣泛的領域。在國內政治上,中美應正視差異,謀求和諧共處,不試圖向對方輸出自己的價值觀和政治制度,與此同時,應就如何推進良治、建立和諧社會開展建設性對話。在經濟關系中,應以雙贏為目標,以合作、對話為手段,反對貿易保護主義,不將經濟關系政治化和安全化。在安全政策上,應謀求共同安全和合作安全,摒棄過時的安全思維(如霸權穩定或均勢政治等)和安全手段(如傳統的軍事結盟和軍事威懾),不挑戰對方的核心利益,軍事力量的發展應恪守防御、透明和有節制的原則。在國際事務中,中美應尊重世界的多樣性,謀求國際關系的民主化,不以零和觀點看待對方國際影響力的擴大,遵循權利和義務一致的原則,通過有效的協調與合作應對共同的挑戰,促進世界的和平與繁榮。
中美之間新的游戲規則并不僅限于雙邊層面。由于全球問題的突出,國際社會需要為有效的全球治理制定一套能被普遍接受的游戲規則,鑒于兩國在國際事務中的重要地位和影響,中美將在規則的制定中發揮關鍵作用。北京和華盛頓在一系列迫切的問題上達成共識至關重要,例如:如何應對當前的金融危機?如何改革國際金融機制?如何完善世界貿易體制?如何共同應對全球氣候變化?如何確保大國間的戰略穩定?國際社會應如何協助內政不修的國家?如何界定21世紀國家主權的有效性和有限性?等等。
中美之間新的游戲規則的制定過程將是一個復雜的博弈過程,它會牽涉到兩國的觀念、利益和體制等因素。在觀念上,能不能準確地把握世界的發展趨勢、客觀地認識對方、冷靜地審視自己;在利益上,能不能確立合理的利益目標,進退有度、取舍適中;在體制上,能不能有效整合國內各部門,克服各種利益集團的掣肘。這一切,考驗著雙方領導人的政治智慧、遠見和魄力。
中美建立新的游戲規則將會對國際社會產生積極的示范作用。在國際政治中,大國歷來領風氣之先。中美這兩個重要國家建立的游戲規則,將在某種程度上昭示著時代發展的趨向,影響著21世紀國際關系的構建。正如基辛格最近在北京紀念中美建交30周年紀念會的發言中指出的那樣,過去的30年,中美關系一直是世界發展中重要的穩定性力量,未來30年,它將成為一種創造性力量,重塑世界格局。因此,兩國政治精英在思考新的游戲規則時應意識到,他們不僅僅是在為雙邊交往確立指導原則,也是在為國際社會提供可資借鑒的行為規范。▲ (作者是復旦大學國際關系與公共事務學院副院長。)
環球時報2009-02-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