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義文
母親特別厚道。每當想起母親,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她那永不改變的厚道情懷。
我的老家在江西的幽蘭鎮。我祖父那輩人,有幾個去世前都是癱瘓在床的,在很少有人照料的情況下,母親總是隔三岔五地去幫著清洗,這其中有我的三叔公。以前,三叔公仗著有個當官的女婿,家底頗為豐厚,很有些瞧不起我家,對我母親也不怎么好。然而,三叔公老兩口去世前癱瘓在床達半年之久。俗話說,“久病無孝子”,他們的子孫到后來任憑二老生褥瘡,連屎尿都拉在床上。母親看不過了,常常去幫著換洗床上鋪蓋。出太陽了,就拿出去曬曬,天陰就燒個火盆烤烤。后來,三叔公兩口子躺在床上,無不愧疚地說:“還是淑貞(母親的名字)你厚道,有良心?!?/p>
母親不僅對親朋好友有一顆厚道仁愛之心,而且對素不相識的路人也是如此。
我們家一直比較貧困,全家最多的時候有7口人吃飯。7張嘴光靠父親一人的工資,確實拮據。但無論多困難,只要有要飯的經過我家門口,母親都會盛一滿碗飯,夾些菜送上。母親說:“他們比我們還可憐。要不,誰愿意出來要飯?”三年自然災害剛過,母親在一個小餐館做臨時工。初春的一天,她給我和弟弟一人買了一個肉包子。不料,弟弟才吃了一口的包子就被一個乞丐搶走了。我要去追打那個乞丐,母親拉住了:“算了吧,他也是餓急了。我沒有錢再買了,你們兄弟倆就分吃一個吧。”
“文革”第二年夏的一天,母親路過一家門口,只見那里站了許多人。一打聽,才知這家有一老人上吊自殺了,一雙兒女只是蹲在地上默然無語地對著梁上老母。這位老人是俄語教師,丈夫曾是駐蘇使館的工作人員,被大字報點名為蘇修特務后判刑坐牢,她所在學校因此也把她定為蘇修特務。丈夫坐牢,自己又被定為特務,心中害怕,便上吊自盡了??墒?,她的兒女不敢去解下母親,就讓她吊著。我母親聽明原委之后,走過去對年輕人說,拿把剪刀來,我剪斷繩子,放下你們老媽。圍觀的群眾議論紛紛,我母親說:“人都去了,什么‘死有余辜,什么‘罪責難逃,管她什么罪,管她什么特務,人都不在了,該是一筆勾銷了!……”
最有意思的一件事至今歷歷在目。1967年春節的一天,母親問我:“聽居委會的同志說,蘇聯人民一天只能賺幾個蘿卜,是不是真的?”我剛一聽,一頭霧水,繼而一想,準是母親把“盧布”聽成了“蘿卜”了。我笑了,含混地說:“大概是吧?!蹦赣H不無憂慮地說:“那要死人啊,一家人靠幾個蘿卜怎么生活,恐怕我們還得省著點支援蘇聯老大哥?!?/p>
母親離開我已經20年了,但她那瘦小的身影和厚道的情懷一直鐫刻在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