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明代邸報

熊　輝

“邸”是漢代諸侯王在京城設立的類似現在的旅館。《說文·邑部》“邸，屬國舍。從邑氐聲。”《漢書·帝紀四》“代王謝曰：‘至邸而議之。”顏師古注：“郡國朝宿之舍，在京師者率名邸。邸，至也，言所歸至也，音丁禮反。”唐代藩鎮于長安“邸”中傳抄詔令、奏章等，以獲取信息。這種性質的文字，當時或稱“進奏院狀”，或稱“報狀”，或稱“報”。宋代開始稱為“邸報”，魏泰《東軒筆錄》：“未幾，文忠出為河北都轉運使，見邸報，丘良孫以獻文字，召試拜官。”所以“邸報”實際上就是中國古代的報紙，是在封建官僚機構內部發行的政府官報。其原件大都無存，一些語料散見于前人的書信、章疏、日記和文章中，只言片語，非常零碎。我們今天能夠較完整看到的只有明代的抄本，而且只有兩份，即《萬歷邸鈔》和《弘光實錄鈔》，十分珍貴。（本文所選明代邸報材料，均來自《萬歷邸鈔》；《弘光實錄鈔》內容太少，局限于兩年間的軍事斗爭。）

明代邸報內容上以官員的章疏和皇帝詔令為主，比較客觀地記載了萬歷朝的實際情況。明神宗朱翊鈞（即萬歷皇帝）不理朝政，貪財好色。時內憂外患，天災人禍不斷，朝政腐敗。“論者謂明之亡，實亡于神宗。”（《明史》卷二十一）這些在邸報中都有所反映。略舉以下數端。

1.兵禍連年，階級矛盾加劇。如：

（萬歷十年三月）杭州兵變，巡撫吳善言大被窘辱。（《萬歷邸鈔》，頁125，以下同）

（十一年五月）山西寧武關軍師作亂，軍士李現等糾眾三百，擁入兵備邢玠道門，逼挾糧米，鼓噪作亂。（頁176）

（十三年一月）四川建武營兵作亂。（頁287）

（十四年十二月）山東東昌，妖民作亂。（頁347）

（十五年十月）鄖陽軍士作亂，將生儒住屋，盡行拆毀。（頁372）

（十六年五月）延綏神木軍士作亂，鼓噪，要糧搶財。（頁390）

（二十二年二月）河南盜起……馬鞍山賊徒共聚有千人，……新蔡縣與潁州境接之處有伙盜千人，強據潁州地方。（頁821）

（二十三年五月）湖廣哨兵作亂。（頁900）

2.邊事四起，民族矛盾尖銳。如：

（十一年二月）東虜入犯遼沈地方，竊掠出境離邊一百余里，襲至阿臺賊寨。官兵奮勇攻擊，在陣斬級二千三百三十三顆，我軍被傷一千五百余人，陣亡五十人。（頁153）

（十一年七月）虜犯大靖等堡、虜寇黑谷關、峰臺寨諸處。……男婦雞犬蕩然無遺。（頁177）

（十五年四月）回賊劫掠陜西地方。（頁360）

（二十五年九月）七月初四等日被播酋揚應龍統領苗兵，殺擄居民男婦百余命。（頁1066）

（二十五年十二月）達賊抄花兒糾土蠻罕部落入犯，眾逾十萬，頭目四五十人，結營百里，搶殺人畜，動以萬計，焚屋掘糧，不可勝數。（頁1084）

（二十七年十月）虜犯遼東……殺人畜、劫米糧，各以萬計，諸將竟未舉一矢相加。（頁1187）

（四十二年四月）黎寇合勢，愈肆猖獗等事。（頁2083）

3.自然災害頻繁嚴重。如：

（四年三月）臣聞今歲雷震端門獸吻，地震于京師直省，不下數次。（頁20）

（七年五月）蘇松水災（頁84）

（八年八月）秋七月宣大坪城等處口外地震，搖塌邊城二百三十五丈。（頁91）

（八年十月）薊鎮沿邊諸郡地震累日。（頁94）

（九年四月）乙亥遼東三萬衛松山堡災猛風猛火齊起，燒毀官民房屋三百四十二家。（頁107）

（十年二月）四川南部等縣地震。（頁125）

（十年十二月）蘇常地震。（頁143）

（十一年正月）松江地震，嘉興地震。（頁150）

（十一年二月）湖廣荊門縣地震，有聲如雷。（頁153）

（十一年三月）蔚州等處地震，宣府巡撫蕭大亨奏搖塌墻垣，打死男婦。（頁163）

（十一年五月）河南地方雨雹大水。（頁176）

（十四年正月）云南地震，正月二十一日未時，蒙化府衛有裂開二十余丈，有裂開十余丈不等。（頁315）

（十四年四月）京師大風霾，風霾蔽空，黃沙遍地。（頁318）

（十四年七月）舒城縣災，風濤交作，百里成河，淹溺人口數百，沖壞田土二千二百余頃，從古以來未有之變。（頁325）

（十五年五月）薊州地震。（頁361）

（十五年五月）浙直大水（頁361）

（十八年六月）陜西地震，邊鎮千里，一時交震，塌倒城墻，凡數百丈，男婦頭畜壓死不計其數。（頁521）

4.吃人慘劇，間有發生。如：

（八年十二月）郡邑榜棰租稅，民生坼骨，易孩而食，自經死者相望。（頁99）

（十六年六月）浙直大旱，東南太湖俱涸，……嚴州桐廬縣民郭四娜，饑饉絕食，止有一子六歲，遍賣無主，于四月十七日，閉門殺男而食，隨自縊身亡；又紹興府余姚縣民黃十五，見有一子五歲，于今月初三日密地殺男剖鬻。（頁396）

（十七年九月）南直浙江諸郡縣，奏報災荒饑荒，民間易子拆骸而食，繼以疫病，死者塞途。（頁462）

（二十二年二月）汝南蔡歸陳宛之間，割生人肉而棄其骸者，相接于道，甚有骨肉相食者。（頁822）

（二十二年二月）河南大饑，人相食，有子死人不葬，而剜其肉者；有女賣不售而打死；有父病已死，其祖刃而食之者。（頁822）

5.倭寇危害，形勢緊急。如：

（二十年六月）倭奴侵朝鮮，陷之。……遼東鎮城外人家盡被焚燒。（頁673）

（二十年八月）倭奴逼遼東，遼東巡撫李時孳塘報，倭奴離平壤，已近遼東。（頁695）

（二十一年正月）應天府巡撫劉應麟題稱倭警告急。（頁729）

（二十五年二月）有倭將清正帶領倭兵騎舡二百余只，已于十四日到朝鮮岸，……其兵當不減二萬余眾。（頁1030）

（二十五年八月）倭破朝鮮閑山南原等處，楊元守南京被圍，所統遼東官兵并家丁共三千余名，俱覆沒。（頁1063）

（二十五年八月）倭據朝鮮全度，總督邢介報稱朝鮮南原全州已失，倭勢甚大，該國官民紛逃散，漸遺空城。（頁1063）

（二十五年九月）倭入朝鮮公州，犯積山全羕等處。（頁1065）

（二十六年六月）二十九日海倭寨倭上下夾攻，至戊戌新正初二等日，李如梅李寧盧得功屠寬解生祖承訓楊登山等九員大潰，死傷官兵十七八，經理鎬總兵貴，俱遁。我兵自蹂踐，死者無數，合營俱敗。（頁1096）

邸報真實地為我們展現了一番明代的末世景象，其紀實性和深刻性，放置當代新聞界，也是很有啟發的。

語言上，文白交雜、以文為主是邸報的特點。

邸報摘錄當時官員的奏疏，都用文言寫成，喜用排比、比喻、典故。如“臣頭可斷，而一腔赤血必不肯利己以欺君，臣身可磔，而一段靈必不敢黨邪以陷正。參照沈思孝江東之樂元聲，毒如兩頭之蛇，而蒙以虎皮，狡似九尾之狐，而假以鳳鳴。”（頁918）再如“夫文彥博執政，容唐介之直言，司馬光當國，聽蘇軾之廷爭，古之賢臣類多如是。”（頁33）

但邸報中也不乏口語成分，如：“一文不如一文，二文不值一文”（頁1627）；“要得不刮風，除非立東宮，要得天下雨，除非立太子”（頁397）；特別是皇帝的詔令，有的用語令人“耳目一新”。如“張貞觀這廝每又來要切瀆阻，好生可惡，本當重治，姑且罰俸一年，如再有奏擾的，預教別”（頁818）；“劉臺這廝先年枉害忠良，朕意本要打死他，因先生論救饒了他，今卻有這等橫害人”（頁93）。

語言中最能與時代同步的莫過于詞匯。因為要真實記錄國家發生的各種大事，邸報中必然含有相當部分當時的新詞新語。下面舉幾個例子：

廷杖：明代皇帝懲處官員的一種酷刑。于殿階下杖責朝臣，至有當廷致死者。“大學士夏言欺罔，廷杖系獄，舉朝莫敢申救。”（頁1370）

票擬：明內閣代皇帝批答臣僚章奏，先將擬定之辭寫于票簽上，進呈皇帝裁決，稱為“票擬”。如“臣細詢播人，始囁嚅言曰，求為票擬，夫票擬輔臣職也。”（頁855）

倭寇：14至16世紀侵擾劫掠我國和朝鮮沿海地區的日本海盜。抗日戰爭期間，我國人民沿用以稱日本侵略者。如“嘉靖年間……有倭寇入犯之禍”（頁1200）。明·謝肇淛《五雜俎·地部一》：“亦使浙直諸軍士因之習于海戰，倭寇之來，可以截流而御之。”

塘報：指軍事情報。如“據榆林城撫夷守備李經等塘報，酋首明安土昧互市已完。”（頁526）

礦稅：舊稱礦業稅。如“有昨旨，停礦稅，念北畿輔煤窯，系是小民日用營生。”（頁1350）

小本生意：指經營規模小、資金少的買賣。如“本監招募答應長隨之人，不遵本監雜糧十石以下及小本生意，免稅條約。”（頁1165）

氆氌：這個詞是藏語音譯，為我國西北地區的一種羊毛織品，可以做床毯、衣服等。如“俺答表貢，氆氌二疋。”（頁88）

這些詞語大都產生于明代，對于研究漢語詞匯發展的歷史也是大有好處的。

參考文獻：

[1]方漢奇：《中國新聞事業通史·第一卷》，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2]尹韻公：《明代新聞傳播史》，重慶出版社1990年版。

[3]《萬歷邸鈔》，臺灣“國立中央圖書館”1968年版。

[4]（清）張廷玉等：《明史》,中華書局1974年版。

作者：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成都）漢語言文字學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