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霖山
驚聞兇訊
縣委書記汪曉文正在省城出差,黃昏時接到姐姐曉蘭的電話,說是母親突然病危已經送進市二醫院,正在進行緊急搶救。
汪曉文大吃一驚,身子一顫,手機都差點掉在地上。這個電話擾得他心亂如麻,坐立不安。急忙吩咐司機備車,連夜朝市里趕。
慈母恩深難報,鳥有反哺之義。這是汪曉文進行家教的一句口頭禪。他出世不到一個月,父親便因病猝然撒手西歸了。從此,母親金英便獨自一人挑起了家庭的重擔。含辛茹苦地撫養一雙兒女苦度光陰。當時金英是一位小學教師,靠著自己微薄的工資支撐著全家三口人的生活。她平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卻不讓兒女在孩子堆里有低人一等的感覺,千方百計減少他們失去父親帶來的不快。
當年金英喪夫時,才30出頭,正當華年少婦,風姿猶存,而且人品也不錯。當時追求她的男人還真不少,有教師、老板、行政干部,還有一位市教育局長也曾托人前來說合。然而,金英就是不點頭。金英的父母急壞了,不時給女兒做思想工作。孩子啊,古時王寶釧苦度寒窯十八載,盼的是丈夫薛平貴歸來團聚啊!而今你的丈夫去了另一個世界,望穿雙眼也盼不回來啊!孩子,你何苦苦熬自己,千斤重擔一個人挑呢?現在求偶的人任你挑選,要財有財,要官有官,你還圖個啥?再說今天是什么時代了,你還這般封建思想,是不是要替夫守節,名標青史?
金英聞言,淚如雨下,雙膝朝父母跟前一跪,大放悲聲。爹、娘,女兒既不愿貪圖榮華富貴,也不想替夫守節,名標青史。女兒圖的是讓這雙小兒女不受人歧視,在一個平靜溫馨的環境中健康成長,我就心滿意足了!
爹娘聞言,都默不作聲了,是啊,新組成的家庭必然潛伏著不少矛盾。尤其是雙方都有兒女,小孩子不懂事,一旦為雞毛蒜皮的事爭吵不休,甚至打起架來,弄得雙方大人都不好辦。就算雙方能明智地處理好,但日長月久畢竟拖累人啊!想到此,爹娘只好嘆了口氣,再也不逼女兒改嫁了。
就這樣,金英苦苦煎熬撫養著兒女健康成長。女兒高中畢業,恰逢當時有“頂替”政策,金英趁機提前辦了退休手續,讓女兒曉蘭頂替了自己的位置,當上了小學教師。從此,全家三口人有兩個拿工資的,金英肩上的重擔也就輕了許多。三年后,兒子汪曉文考上了大學,母女倆的工資資助著他完成了學業。汪曉文大學畢業后,走上了工作崗位,金英才如釋重負,宣布自己徹底解放了!接著,女兒曉蘭結婚了,丈夫是市內一家大超市店的老板,婚后生了個兒子,全家三口人日子過得蠻滋潤。兒子曉文參加工作后步入仕途,不久也成家了,妻子是市婦聯的副主席,叫喬大蓮,婚后也添了個兒子。曉文仕途很順,步步高升,如今已走上了縣委書記的崗位。因為兩口子工作都很忙,孩子送了全托小學,金英大部分時間守著一個空巢,平日除了為自己煮茶弄飯外,剩余時間便獨自在鄰近的公園內散散步,鍛煉一下身體,安度晚年。汪曉文在鄰縣任縣委書記,但每個星期的雙休日都要和妻子喬大蓮回家看望母親,每次都少不了要帶點營養補品和好吃的東西給老人家。親人們圍坐在一塊共享天倫之樂時,汪曉文常說:“羊有跪乳之恩,鳥有反哺之義。慈母恩深難報,任何時候我們都不能忘記母親撫養我們的大恩大德!老人家就是想要月亮,我們也要想方設法摘下來!”
金英聽著這話很舒暢,哈哈大笑起來:“難為你們這般孝順,可做媽的也決不會這樣難為你們啊!”
女兒、女婿、媳婦緊隨著表態:“娘,只要你吭一聲,我們做晚輩的都會當作圣旨來辦。”
金英興奮地連連點頭:“行!我老婆子生來不圖金,不圖銀,就沖你們這句話就心滿意足了。”
孰料,這句話沒說上幾天,她突然患病在床,難道真的應了古人常說的“子欲養而親不待”?老人是無根草,說走就走。要真是這樣,豈不叫這位孝子痛斷肝腸?一路上,曉文憂心如焚。往事歷歷在目,浮現在眼前,更讓他剪不斷。理還亂,心亂如麻。他拼命抽煙,一支接著一支,吐出一個又一個的煙圈,煙霧頓時彌漫了小車內。因為心情太急,總覺得車速太慢,不時催促司機小張加速,小張便苦笑著回應,已經超速了。他這才不吭聲了。
小車好不容易駛進了市二院門口。曉文推開車門。直奔母親的病房。
“娘!”曉文見母親仰躺在病榻上,處于昏迷狀態中,正在輸氧吊液。他鼻子一酸,頓時淚如泉涌。姐姐曉蘭和妻子喬大蓮守在病榻旁,雙眼也是通紅通紅的。見他進來深恐哭出聲來,便急忙搖手示意安靜。他只得斂聲屏氣地走上前去探視。喬大蓮附在丈夫的耳畔細聲解釋,娘前天在公園散步時淋了一場大雨,回來就感冒了。當時誰也不知道,直至老人家全身發燒,再也抗不住了,倒在地,這才驚動了家人,將她送進醫院。醫生說,老人家病得不輕,得住院治療觀察。
汪曉文聽罷默不作聲,腦子里卻在想,老娘的身體歷來硬朗,難道一場感冒就能將她輕易擊倒么?奇怪啊!
深夜夢囈
危難見真情,病榻見孝心。老娘臥病在床,曉文不敢掉以輕心,連夜召開了一個緊急家庭會議。所謂家庭成員其實只有4個人,他們夫妻加上姐姐、姐夫。會議內容只有一個,24小時輪流值班照顧老娘。今晚他親自值上半夜,姐姐曉蘭值下半夜,明天上午喬大蓮值班,下午姐夫……這樣輪流周轉,直至老娘病愈康復出院為止。
曉文上半夜值完班后,走進隔壁空著的一間病房里休息。本來該睡覺了,可躺在床上想到母親的病怎么也難以合眼,翻來覆去,就像翻烙餅似的。
睜著雙眼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實在躺不住了,只好披衣下床,返回到隔壁的病房里。只見姐姐曉蘭正靠在老娘的病榻旁邊打瞌睡。一聽腳步聲響,她便猛地睜開了眼。
“姐,娘下半夜情況還好么?”弟弟輕聲問道。
姐姐點了點頭,細聲回應:“下半夜稍有好轉,還說了幾次夢話。”
弟弟急忙問:“什么夢話?”
姐姐搖了搖頭,嘆出一聲:“沒聽清楚,娘的夢囈比蚊子聲還細。”
弟弟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日有所思,夜有所夢。說不定能從娘的夢囈里探出她的病情來。”
姐姐正要搭話,突然瞧見娘的嘴唇又抖動了幾下,便急忙揮手示意弟弟別作聲,自己側身將耳朵貼上前去。
聽了好一陣子終于抬起頭來,半天才吭聲:“奇怪啊!娘反復念叨的只有4個字。”
弟弟急道:“哪4個字?”
姐姐便學著娘的口氣輕輕吐了出來:“……天……要……下……下……下雨……下雨……”
弟弟聞言,哭笑不得,似乎解開了這個謎團,嘆息道:“古人云,一日遭蛇咬,十年怕井繩。娘不是被一場大雨淋病了么?娘吃了這個大虧自然念念不忘,時刻提防,所以夢里都在惦著天要下雨!”
姐姐頻頻點頭,認為弟弟說得不錯!
這時,喬大蓮和曉蘭的老公達茍也早早趕過來探望老娘,聽說老人家病情有了好轉,便都放心了。
突然曉蘭口袋里的手機響起來了,她便急忙掏出來“喂”了一聲,奇怪,對方竟沒有回應。她又放大嗓門:“你是誰?怎么不說話呢?”還是沒有回應,她便生氣了,正要吼出來對方卻關機了。她便恨恨地罵了聲:“神經病!”合上手機,剛想裝回自己的口袋里,卻突然又打住了,天啦,這是娘的手機啊!昨天送她老人家進醫院時掉在房間里,她便撿起來裝在自己的口袋里一直沒關機。連她自己都忘記了。現在才記起來,剛才還接了一個沒吭聲的電話。曉蘭用眼神示意屋里的三個人一齊退到外面,說:“這是娘的手機,剛才打過來的電話沒吭聲,而且聽了我的聲音后,很快關機了,看樣子挺神秘的!”
曉文搖了搖頭:“八成是對方撥錯了號,別神經過敏了!”
喬大蓮則說:“不一定吧,也許是娘的隱私?”
曉文生氣了,厲聲呵斥:“別胡說八道!我了解自己的娘!老人家年輕時沒半點隱私,難道而今一大把年紀了會有隱私?”
話音剛落,這手機又響了。曉蘭便用目光征求大伙的意見,究竟是接還是不接?
曉文便一把奪過手機,接道:“您好!請問您是哪位?”
對方似乎愣住了,還是不吭聲,不一會便傳來一陣忙音。
“見鬼了!”曉文生氣地罵了一聲,四個人便面面相覷,解不開這個神秘的電話。
最后還是曉蘭說:既然這手機是老娘的,這電話同樣是打給她老人家的,對方沒有聽出老娘的聲音,自然不會發話。不如將這手機物歸原主,放在老娘的枕邊,只要雙方一通話,這謎團不就解開了。
這辦法還真靈,半個小時后這手機又響起來了。令他們興奮的是,老娘竟然被這手機的鈴聲喚醒了,她伸手從枕頭邊上抓過手機,緊緊貼在耳邊,不時“嗯嗯嗯”地應答著,似乎在興奮地傾聽著遠方的天籟之音。
曉文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天啦,這可不是個吉祥電話啊!頓時,心里籠罩了一層陰影。
解開啞謎
老娘接罷電話關了手機,輕輕地嘆了口氣,望著站在病榻前的兒女們揮了揮手,用嘶啞的聲音吩咐道:“娘現在好多了,你們放心休息去吧,讓我再好好安靜一下,養養神。”
曉蘭說:“娘,你兩天兩夜沒進食了,現在想吃點什么?”
老娘擺擺手,有氣無力地回答:“不餓。想吃時我會告訴你們。”
曉文見狀,點了點頭,朝眾人努努嘴:“我們出去吧,讓娘清靜一下。”
四人退出病房,來到了曉文昨夜休息的房間。
開始大家都沉默著,似乎在想著各自的心思。最后,還是曉文首先挑開了話題:“你們說老娘究竟得的是什么病啊!”
其余三人便面面相覷,吞吞吐吐,擺出一副想說又不敢說的樣子。
曉文見狀只好直奔主題,說:“老娘恐怕有心上人了!”
話音剛落,曉蘭結結巴巴地回應:“問題……問題……沒……沒這么……嚴重……嚴重吧!”
曉文冷笑:“你不是說老娘做夢時一個勁地念叨著,天要下雨,天要下雨……后面的潛臺詞是啥?就是娘要嫁人,娘要嫁人!”他說這話的時候顯得很激動,面孔都漲紅了。
姐夫達茍便嚷了起來:“不可能,不可能,沒有半點蛛絲馬跡啊!”
喬大蓮馬上搶過了話頭:“這個神秘的電話就是證據?為啥娘的手機到了我們手上對方就沉默?娘一搭話就接通了?還有,娘一直在昏迷狀態中,可這電話一響她就醒來了。”
曉蘭道:“娘年輕守寡時家境這么困難,向她求婚的人又這么多,可她心如磐石,毫不動搖。可為啥而今年逾花甲,滿頭白發,人老珠黃了,而且孫子、外孫都有了,怎么還會產生這個念頭呢?我看八成是有人在暗中故意勾引她老人家!”
達茍經妻子這么一點撥,馬上也借題發揮開來:“這話有道理。這人百分之百是沖著我們這個家庭來的,而今我們家要權有權,要錢有錢。誰不羨慕?對方瞄準的就是這些利益!”
曉蘭沮喪地嘆道:“娘要是上了人家的當,恐怕還真個應了一句老古話:十年守寡,一朝失節。讓我們的兒孫在人前怎么抬得起頭啊!”
曉文話頭一轉說:“我們先不要去責怪老娘,首先得檢討自己,究竟體貼關心了她老人家沒有。俗話說,籬笆扎得牢,野狗鉆不進。所以,問題出在娘身上,責任卻在我們做兒女的身上。就說我們夫妻倆,一個在百里之外當縣委書記。一個在市婦聯當副主席,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雖說每個星期都要回家看望一下老娘,但都是來去匆匆。娘一個人守著這空巢,連個聊天的人都沒有,寂寞極了。也許正是這原因給人家造成了機會。”
曉蘭便連忙點頭附和:“有道理,有道理。我也是除了雙休日天天在學校,達茍成天守著超市店,哪有空閑去陪老媽聊天?”
喬大蓮和達茍自然也紛紛附和著,各自展開了自我批評。然后,曉文又提出了一個如何“亡羊補牢”。
是的,當務之急就是如何采取補救措施,用曉文的話說就是如何達到“天”不下雨,娘不嫁人的目的。
涉及到這一話題時,喬大蓮便首先提出,勾引老娘的究竟是何許人物,多大歲數,是否離退干部等等,必須材料齊全,證據確鑿,才好對癥下藥,予以擊破。
討論來討論去,最后四個人達成一致意見,即在不驚動老娘的情況下,首先要把這個“神秘人物”偵查出來,然后短兵相接,陳說利害,讓對方主動撤兵。只要掐斷了這根線,讓雙方失去了聯系,老娘自然也便死心了。
喬大蓮自告奮勇,先深入人民公園內,偵查這個“神秘人物”,鎖定目標再說。
就在他們磋商應變之策時,這個“神秘人物”竟突然出現了,而且就在老娘的病房里,說起了悄悄話。
病房門虛掩著,透過門縫卻能將里面的動靜瞧得一清二楚,話語聽得明明白白。一瞧清早四面無人,曉蘭夫婦倆便分別在門邊和窗口處偷聽起來。曉文夫婦倆礙于自己的身份,只得退回隔壁的房里,以觀動靜。
病房里的“神秘人物”是一位雙鬢染霜,頭頂微禿,但精神矍鑠的老人,只見他坐在病榻旁,雙手握住病人的一只手,不住地道歉著:“金英,都怪我害了你。大前天我本來要去人民公園赴約,可小孫子突然感冒發燒了,他們的父母又不在身邊,我只好陪著保姆抱著孩子上了醫院。過了許久才想給你打個電話,可你卻關機了。害得你淋了一場大雨患上了重感冒。我真該死!真該死!”
金英微微一笑:“沒關系,沒關系,這不很快恢復過來了。老聞,你就放心吧!”
老聞便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都這么大年紀了,孩子們有自己的事業,我們不能連累他們啊!”
金英深情地點點頭,將聲音壓低了幾度,悄悄問道:“我們倆的事與你兒子通氣了么?”
老聞便抿嘴一笑:“兒子通情達理,表示堅決支持。不知你這邊如何?我真擔心剃頭擔子一頭冷,一頭熱啊!”
金英搖搖頭:“孩子們總不能湊攏,所以還沒商量。不過,不要緊,眼下他們都到場了,我準備今晚就給他們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