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風
我去即山,搭第一班早車。車只到巴陵(好個令人心驚的地名),要去拉拉山——神木的居所——還要走四個小時。
《古蘭經》里說:“山不來即穆罕默德——穆罕默德就去即山。”
可是,當我前去即山,當班車像一只無槳無楫的舟一路蕩過綠波綠濤,我一方面感到作為一個人一個動物的喜悅,可以去攀絕峰,可以去橫渡大漠,可以去鶯飛草長或窮山惡水的任何地方,但一方面也驚駭地發現,山,也來即我了。
我去即山,越過的是空間,平的空間,以及直的空間。
但山來即我,越過的時間,從太初,它緩慢地走來,一場十萬年或百萬年的約會。
當我去即山,山早已來即我,我們終于相遇。
張愛玲談到愛情,這樣說:
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也沒有別的話可說,唯有輕輕地問一聲:“噢,你也在這里嗎。”
人類和山的戀愛也是如此,相遇在無限的時間,交會于無限的空間,一個小小的戀情締結在那交叉點上,如一個小小鳥巢,偶筑在縱橫的枝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