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德華
▲▲生命是一場戰斗,我們都是天生的戰士。
青春真好,可以驕傲,可以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用擔心回頭已是百年身,不用理會當青春一去不回的日子應否后悔。
曾經有一段青蔥歲月,盡情地玩、盡情地無憂無慮去生活,把賺回來的錢都花在自己的興趣上,那時候賺的錢雖然沒有現在的多,但花錢時的那份快樂卻是今天名利雙收時無可比擬的。名利和快樂,永遠沒法在一個藝人的天平上平衡。
有一次,我在汽車渡輪上拍戲,突然覺得渡輪上那種緩慢的節奏似曾相識,如當年故人,久別重逢,不勝唏噓。
故人竟也老了,像老去青春的老人,有過他快樂糊涂的歲月,曾經風光地在汪洋的維多利亞港穿梭行走,船客熙來攘往,班次頻密,然而年事大了,老人辦事能力大不如從前,開始要面對退休問題,流金歲月,不是沒有回憶的,但回憶總是有點遺憾,好像被社會遺棄了。
年輕的一代都把渡輪當作可有可無的交通工具,寧挨塞車之苦,也不愿忍受它的慢,可是老人家也有老人家的好處,至少它舒服,守信用,不用在它身上花太多錢。
我和余佬都曾是它的好主顧。
那一年剛好中學畢業,拋下書包,迫不及待找到一份暑期工,替廠家送手襪皮套去工廠,從紅磡送去灣仔,除工資外,每天還有津貼——二十塊錢的計程車費用,初出茅廬,這種待遇算是不賴。
第一天上班,主管分了各二十塊錢給我和余佬,我倆相視而笑,嘿嘿,大家都已經在心里盤算如何盡最大的努力去省下這二十塊。
于是我們計劃好每天不坐計程車,改坐渡輪,從紅磡碼頭去灣仔碼頭,下船后再走一段路就到了。
可是理想歸理想,當肩膀上托著兩大塊又厚又重的手襪皮套時,這理想實在叫我太吃力,再加上惡毒的太陽,真是汗流浹背。
每天的行程就是從紅磡乘渡海輪往灣仔碼頭,下船開始步行,肩上托著兩大塊皮套,兩張臉都曬得黑黑的,像苦力,嘿呵,嘿呵,經過灣仔運動場,嘿呵,嘿呵,經過藝術中心,嘿呵,嘿呵,三步并作兩步,千萬別讓在藝術中心上暑期班的同學看到我們這副狼狽相才好!嘿呵,嘿呵,步上天橋,舉步艱難,還得把肩上兩塊皮套分兩次運行,來回兩趟,托得氣也喘不過來!下天橋,嘿呵,嘿呵,再接再厲,繞一大圈路,當看到灣仔的三角紅磚教堂,總算可舒一口氣。
每天都在渡輪的甲板上踏上青春腳印,踏上去的時候天還是白的,踏過來的時候天已黑下來。
這樣快樂無憂的日子竟也會過去,然后才發覺:男人的肩膀,卸下手襪皮套的日子未來仍然要負起沉重的責任,走一條好長的路,上車下車,步行上天橋,再向前走……
生命是一場戰斗,我們都是天生的戰士,披戰衣,上沙場,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受傷了,自己躲到一角舔傷口,休息一會兒再上沙場,漸漸地,受傷不再是一個傷口,而是一種習慣。
昔日的三角紅磚教堂現已拆了,渡海輪專線也越開越少,終有一天它會給社會淘汰,小島上再也容納不下任何過時的東西,當大家都在加快腳步的時候,我懷念那種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