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向陽
早就聽過“華北的桃花數天津衛,天津衛的桃花數楊柳青,楊柳青的桃花數大柳灘”一說,今年有幸參加了一年一度的大柳灘桃花節,目睹了萬畝果園十里桃花的壯觀美景,真的讓我大開了眼界。興奮之余,我禁不住感慨萬千,沒有和諧盛世哪能有眼前美景!于是,我的思緒又飄回了東北老家,飄回了那不堪回首的年代。
1968年,我和全國的老三屆一樣,意氣風發地奔赴農村,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我們那個知青點所在的村子地處水草肥美的科爾沁草原,清清的洮兒河水在村邊流過,良好的水土不僅養育了一方淳樸憨厚的莊稼人,也滋潤了一方廣袤富饒的黑土地。在那里,除了一望無際的莊稼,就是連綿不絕的樹林。挺拔的白楊、婀娜的翠柳、蒼勁的青榆圍繞著農田,呵護著村莊,讓我們這些初來乍到的城市孩子真有了一種身處遼闊無垠的大草原之感??墒?,時間長了,我們才慢慢體會到了農民的艱辛和苦痛。特別是在那個瘋狂的年代,農村人的艱難境遇,如果不是親眼看到是無法讓人相信的。
為什么從大柳灘的桃花忽然扯到了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上呢?因為,我看到了眼前的桃花想起了過去的杏花。東北比華北的氣候寒冷,在那里很難看到桃花,卻能看到杏花。杏樹耐寒,所以,華北的桃花盛開的時候,也恰是東北杏花吐蕊的季節。現在,您如果到東北農村,一定會欣賞到潔白如玉、清香沁人的杏花。可是,在四十年前的東北農村也很難看到杏花的。因為,除了國家的林場種著有限的杏樹外,農村生產隊是不種的,原因是怕影響“農業學大寨”。個人家更是不種的,原因是怕被戴上“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帽子。
可是,我下鄉的那個村卻有一小片杏樹。是一家人在屋子后面的園子里栽的。這家人姓席,主人席萬才是大隊書記。席萬才還有一個與我們這些知青年齡相仿的女兒,名字就叫杏花。杏花長得和一般農村的孩子不一樣,皮膚不是黑黑糙糙的,而是細皮嫩肉的。容貌也不是干干皺皺的,而是眉清目秀的。身段也不是上下一般粗的,而是凸凹有致的。特別在氣質上,更是具有我們知青點一些女生都比不上的高雅文靜。說實話,我們知青點的男同學一遇見杏花,都愿意多看幾眼,多說幾句。不怕您笑話,我也是如此。用現在的時髦語講,都在暗戀著杏花。
可是,杏花命不好,三歲就沒了媽,是父親將她拉扯大的。父親在村里是個聰明能干的人,為人仗義熱心,深受鄉親的擁護,才四十出頭,就當了十多年的大隊干部了。大隊書記在農村就是一方“皇帝”,說一不二,所以,他要是想栽點兒杏樹不算難事。公社頭頭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沒看見??墒?,到了“文革”,杏花的父親的威嚴一落千丈。頭二年,因農村運動開展得晚,農民也沒有那么多“花花腸子”,杏花父親還沒有被“奪權”,可是,到了1968年“斗批改”時,杏花父親終于沒有逃過“批倒斗臭”這一劫,不但被罷了官,還嘗盡了批斗的滋味,最后,“自絕于人民”,也永遠離開了女兒杏花。
記得那是在杏花盛開的春天,我們經??匆娛チ烁改?、孤苦伶仃的杏花在那一小片杏花林里哭泣。因為,那里埋著她死去的父親。我們這些知青都很可憐杏花,甚至,我們這些男同學都希望她成為自己的“另一半”,可是。誰都沒敢邁出這一步。后來,杏花有病了,聽說是肺病。農村叫“癆病”,犯病時,大口地咳血。我們知青點的男女同學都曾經偷偷地看望過她,送給她一些藥。記得,我還特意從城里給她買過一種叫“雷米封”的藥。鄉親們也很可憐杏花,可都幫不了她。各家自己的苦日子都不知道怎么熬才能出頭,哪有星兒點的能力去幫她呢?后來,在杏花又一次綻開的時節,杏花也長眠在那一小片杏林里了。
現在提起這事,就是想知道那片杏林還在嗎?杏花開了嗎?我多么希望那里的杏花也像大柳灘的桃花一樣繁茂,那里的鄉親們也像大柳灘的村民一樣過上富裕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