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明
剛進入十一月,明信片就如初冬的雪花,零零星星地開始飛舞。一些關于明信片的記憶,也在這辭舊迎新的氣氛里,又一次變得清晰。
對我而言,明信片的歷史是從中學時代開始的。那時,剛剛進入少年的我們,似乎忽然有了自己的社交愿望,盡管朝夕相見,但大家卻仍是在期末考試的緊張氣氛中,忙里偷閑地互贈明信片。那時雖家中拮據,可風氣之下也難以“獨善其身”,一到年終,就帶著幾分期待、幾分擔心,期期艾艾地向父母開口,以期得到幾個零花錢,好從小攤上買來些明信片,以應對同學間的交際。
參加工作后,不意和明信片結下了不解之緣。因為成了郵政企業的一員,每到歲末年終,便會見到不計其數的明信片,飛過千山穿越萬水,從世界的各個角落而來,尋找著茫茫人海里自己應該歸屬的主人。不知怎么,工作之余,我總是愛翻閱那些明信片,總是想讀懂那些大大小小、圖案不一的明信片所承載的情感。至今仍記得一張明信片上題的一首小令:“天涯落思無窮,既相逢,又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余幾許,春縱在,與誰共?”
當時還年少,雖不大能讀懂,然而那首詞的意境、那種哀感和凄絕,卻令我模模糊糊地神往了許久。
剛剛工作的幾年里,學生氣還未褪盡,同學間的往來也還密切,寄明信片便成了年終的樂事之一——還未到年底,就欣欣然買來一沓明信片,根據同學親友各人的性格、友情的深淺、當時的工作生活狀況,頗費心思地挑選出適合每個人的圖案,然后,寫上自己最衷心的祝福。
后來明信片承載了我的愛情。因為戀愛時天各一方,相思難遞,那些薄薄的明信片,就又承載了一份沉沉的思念。盡管依然是滿目辭舊迎新的繁華和喧鬧,依然是昔日常常牽掛的同窗好友,但那一年年終,卻有了與以往相比不尋常的意義——牽掛無數,而相思卻獨此一人。在給所有的親朋好友寄完之后,這才選出一張,靜坐獨思,如同兩兩相望。然而獨坐良久,卻無從落筆,萬語千言,更不知從何寫起,最后僅在上面填上一詞——“庭院深深人悄悄,埋怨鸚哥,錯報韋郎到。壓鬢釵梁金鳳小,低頭只是嫌煩惱。花發江南年正少,紅燭高樓,爭抵還鄉好。阻斷行人西去道,輕軀愿化車前草。”寫完后,又嫌字寫得難看,于是廢掉,又重寫,幾番反復,那張明信片的使命才算完成。
然而人生無常,變幻難測。在以后那些望穿秋水的日子里,萬水千山之外的伊人,卻音書漸杳。那曾經的唇角上的微笑,也終于變得飄忽。直到年末時,才意外收到了他的賀年卡。對著那張遲到的賀卡和那份遲到的溫情,在片刻的恍惚后,我輕輕一抬手,那張賀卡便落入了身旁的廢紙簍中——沒有人知道,彼時,我的心境是“輕舟已過萬重山”。
曾經自以為堅比磐石的愛情,終于在生活的磨礪下灰飛煙滅。從此,我再不會用期盼的目光去搜尋投遞員手里的明信片,只是淡淡地看著那些賀年卡和明信片,在一個又一個寒冬里,如雪花般飄飄落落,年復一年。
倒是那年元旦,一張來自陌生人的賀年卡讓我感動了許久。那時我正在前臺當營業員,一個并不相識的女孩子冒著大雪,惦起腳尖,穿過柜臺前叢林般的手,把一張自制的賀卡連同節日的祝福送給了我。忙碌中我還以為她投信投錯了地方,示意她去別的柜臺,待打開看時,她已只留下一個背影,甚至連她的臉,我都未曾看得清楚。那張賀年卡讓我慚愧了許久,也溫暖了許久。
前不久在娘家,因為尋找一本書,打開了久不開啟的柜子左翻右尋,幾張卡片從塵封的書本中抖落出來。撿起一看,竟是兩張沾著淡淡煙塵、已有些褪色的明信片,上面落款分別為“一九八七年”和“一九八八年”,一張是米老鼠圖案,另一張是陳曉旭飾演的林黛玉劇照,都是我中學時代的同窗好友所贈,都曾是我的鐘愛之物。但在近二十年的歲月里,它們卻靜靜地躺在這里,與灰塵,與陳年的舊書為伴。如果不是此刻,我恐怕已經永遠地忘記了它們。人生變遷,它們連同它們所承載的情感,一同被淹沒在了歲月里。
那一刻,心里有瞬間的恍惚。我不知道,在那些過往的歲月里,我的明信片曾牽動過誰?誰的明信片又曾牽動過我?而那些明信片,連同我的情感,又遺失在何處?
如果說生活是本厚厚的書,那么明信片就是一張張標簽。一張標簽標識一段歲月,一張明信片記載一段生活。
以后的歲月里,如果能夠,我將盡量保存起屬于我的每一張明信片。多年后,沿著那一張張明信片,我會去尋找我生命的痕跡。
欄目責編:成路賈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