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農歷

張 波

收割

六月的熱風

搖蕩著麥田里

那一層層

金色的波浪

鐮刀的白刃

像閃電

而一張黑臉的汗水

也像閃電

在風中閃爍著

夏呵夕陽西下之時

天光與父親共同收斂著

他身體上的累累傷痕

和糧倉的陳舊的充實

蕎麥

蕎麥北方的佳人

像妹妹頭頂著粉紅色的手帕

高佻的

妹妹站在黃土高坡上

小酥手深情的招呀招呀

招著招著就哭起來

招著招著就唱起來

把愛唱進蕎麥穗里

紅紅的蕎麥穗

紅紅的三道道棱的麥粒

一粒一個相思

一粒一粒帶棱角的紅呵

把一個越來越單調的季節

疼痛而甜密地照亮

接力

伴隨父親一生的老黃牛

每走一步

都喘著粗氣

當父親又一次揚起

那根日子擰成的皮鞭

當老黃牛回頭含淚地望著

父親那只布滿老繭的手

天地間哭泣般的一聲長嚎

父親老淚縱橫

皮鞭沒有落到牛背上

而是重重地落到我身上

當我在父親的皮鞭下離開村莊

那一年正值立春

我

十八歲

父親

六十六歲

老黃牛

四十八歲

根

一茬一茬

收了種種了收

年復一年

即使闖入城里

也走不出這塊黃土地

大漠的風沙

唱累了漫天回蕩的信天游

仰望頭頂的紅日

日復一日的東升西落

生息繁衍的兒孫

一輩又一輩的接力

這塊地那座山

都是咱種地人的根

一棵樹要開花

爹吻了娘

娘親了爹

于是有了一棵幼小的樹

娘澆灌

爹育樹

幸福騎滿枝椏

一棵開花的樹

綻放出男人一生的愛

芬芳了女人一世的情

時間到了

一棵樹要開花

誰也擋不住

高山上的故鄉

我把故鄉刻在心里

那里的高山上

埋葬著我的父親和母親

還有我血濃于水的親情

關于故鄉的記憶呵

多年前我已將它塞進

童年的書包

背出家門

在大山之外

寄存在城市的保險柜里

一放就是半個世紀

而那一天我去整理遺物

故鄉已經變得面目全非

讓我不敢相認

離開高山多年

我已無顏面對死去的父親和母親

只好囑咐孩子

等我老去了

把我也送回故鄉

送回高山上

就葬在父親和母親腳下

讓我再做一次兒子

在故鄉的高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