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影像

王九城

掛在墻上的琴

不知何時被掛在墻上

身上落滿灰塵。只有弦

偶爾反射一絲光亮

帶那個蒼老的人

進入塵封的記憶

曾經的音符，布滿銹跡

低吟的少女，已嫁作

商人婦。還有誰

能把它擦亮。還有誰

能奏出昔日的樂音

它咬緊牙關，咬緊

逝去的日子。在沉默中

繃緊疼痛的秘密

直到弦斷，直到成灰

被一陣風吹，散盡

螞蚊上樹

并非所有的螞蟻都在往上爬

有的爬到中途，轉向一根斜枝

又爬上葉片，細數紋路。有的一直向上

到了最高處，眺望遠方的風景

有的半途而廢，急匆匆地

趕赴回家的路。我說的只是

樹上的螞蟻，那些在地面上的

可能被一只大腳

碾成塵土。風吹落日，這些小小的螞蟻

終會被越來越深的夜色，罩住

石頭長進樹根里

我在伐一棵樹，用鎬頭，用鐵锨

使勁往下挖。一些泥土被翻上來

樹的周圍已有了很深的一個坑

我又一鎬頭砸下去，砸在樹根和樹根之間

進出幾粒微弱的火星，那是一塊石頭

被樹根死死地抱住。直到樹被伐倒

那石頭又重見天日，它已經和樹根

長在了一起。這棵在屋子前的樹，是當年

我和父親一起種下的。如果我把這棵樹

扶起，把石頭和泥土再填回到坑里

如果這棵樹慢慢地變矮變細

石頭會不會被抱住，父親會不會

和我一起再回到那個春天里

大寺街1號

下車后，向前走

左拐。我的腳步復雜，每一步

都踩著心跳的聲音

還是清晨。薄霧未散，街道冷清

再向前走二百米，路的右邊

就是大寺街1號

鐵門緊閉。我抬起手，輕輕

敲了三下，然后轉身離去

我不遠千里趕回來，好像只是為了

敲響這扇門

落花

那些花，用盡了一生的力量

沿著夜空垂下來的軟梯攀上枝頭

在月光中透明地緘默著

那個站在花下的人，潛入往事

在記憶中蒼老，任繽紛的花瓣飄落

命運如此相似。那些花不會重返枝頭

那個離去的人，不可能歸來

撿破爛的人

對他來說，這些瓶瓶罐罐

都是好東西

這是花費他一個上午的時間

撿回來的。在陽光里

他左手攥著一個饅頭

一口一口吃下去，臉上

有一絲小小的得意。他的右手

握著一根木棍

把面前的瓶瓶罐罐

敲出叮叮當當的聲音

打開

相比現在的工作

我更愿意是一名醫生

用一柄消毒的刀子

打開世界，把自私和貪婪拿出

打開夜晚，把黑拿出

打開鳥籠，把飛翔拿出

然后我會試著打開你

打開你的胸腔

把病拿出。打開你的眼睛

把心靈拿出。打開你的唇

把吻拿出?，F在你是空的

我終于可以打開這首詩歌

把自己拿出，和你融為一體

紙風箏

天空中飛著許許多多的風箏

我在尋找屬于我的那只

迎著風飛起，越飛越高。后來

線斷了，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只紙風箏

每一個春天，我都會隱入放風箏的人群

習慣性地抬頭看天空

我的紙風箏已經不在，天空

空出一個風箏形狀的窟窿

鏡中影像

我看到那座風雨中飄搖的小鎮

行人恍惚。我聽到

一扇木門吱呀一聲，你濕淋淋地出現在

昏暗的小酒館里。眼中

蒙著一層霧氣

一碟小菜，一瓶啤酒，一碗米飯

菜剩一半，飯未動，啤酒瓶空出的時候

你已醉，嘴里嘀嘀咕咕

都是些前塵舊事。一面鏡中的影像

時光倒退多年。多年前的風雨

把鏡子背面打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