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興水
話劇《浮士德》澄明、清醇、真切、自然,透射出導演厚重而純凈的人格魅力。欣賞這出戲,更像是在感受他那博大的胸懷,感受他把激情與嫵媚交融、博雜與溫馨同在的藝術滋潤。其實,這出戲應該被看作是一位大師與另一位大師的對話,是一個當代的中國靈魂在與另一個時空的靈魂的對視。這出戲為當代中國戲劇舞臺的呈示及戲劇藝術發展方向提供了許多值得深思的話題。
我以為,全劇最為成功的地方是兩個方面。一是忠于原著、傳遞出原著的豐富和復雜;二是以豐富與復雜的表現手段,揭示出原著內在的深刻精神。
《浮士德》蘊涵了歌德一生的探索和思考,也涂抹著西方資產階級在發展進程中的某些本質特征。而話劇較大程度袒露出了原著的豐富內容,把資產階級的熱烈追求和內在脆弱性及欠缺持久性形象地表達出來。劇中對浮士德這個人物性格的刻畫,并不是簡單地表現其對精神、對理性的厭棄,也不是簡單地表現他對肉欲、對感官的沉迷,而是反映了他在追尋中有渴望、渴望中顯遲疑、遲疑中存期待、期待中現退卻;時而迫不及待、時而無所適從、時而悲天憫人、時而悵惘無助的處境與心境。導演既通過詩化的語言來抒發,還通過微妙的肢體、神態等細節來流露,將宏大與細膩緊密地結合在一起,較合理地表現出浮士德在追求中的瘋魔、流離。全劇圍繞浮士德對少女格蕾青的追求,深刻反映出浮士德在欲海中沉浮、浴火中重生的歷程。值得一提的是,盡管浮士德對格蕾青的追求沾滿了刀光血淚,終以失意的悲劇結束,但在閃電與惡浪的侵襲下,總有愛的福音飄拂人間,總有愛的榮光普照大地、照耀心靈。在人性與魔性的對抗中,在一個善惡并存、美丑交錯的世界,心靈的交戰隨時洶涌,愛的波濤處處澎湃。愛,不可遏制地沖破重重束縛,傳遞心懷。盡管獲得美好情感的路途坎坷重重,但浮士德依然執著地追尋、不屈地抗爭,這正是人類向前發展的最強音。劇作在不平靜的現實及不平靜的心靈中混合演化出一種騷動與追求、進取和抗爭的立體效應,這正是劇作打動人、感染人的地方。
為反映深刻復雜的劇情,導演既運用了傳統的戲劇表現方式,又融入了現代時尚、流行的技術元素,體現出較高的綜合技術含量。為傳達浮士德內心靈與欲的搏斗、理性與感官的抗爭、現世與理想的矛盾,導演讓波濤聲貫穿全劇,極富象征意味,顯示出不凡的想象性和創造力。開幕不久,觀眾只是聽到海浪席卷的聲音,一拍一拍斷續響著。接著,濤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密集,反映出人物內心掙扎痛苦越發強烈。當劇情推向高潮時,濤聲不再只是間歇或密集的聲響,而是連同影像的波濤席卷畫面,在幾乎整個背景上、人物頭頂上一個掛飾狀的電子信息條上呈現出來。不僅如此,導演還讓主人公和魔鬼站在代表堤岸的橋面上,互相逼視著、對峙著,以黑色剪影的方式投射在洶涌的海面之上。觀眾仿佛感到人物在波濤中載沉載浮,看似魔性要吞噬人性,卻又好像生命還在喘息、還有轉機,直到最后美戰勝了丑,善驅逐了惡,浮士德從欲海中涅磐復蘇,獲得新生……其寓意之深遠,無疑會令人們在受到視覺和聽覺的沖擊之余,引發深邃悠遠的思考。浮士德對現世的探尋以香消玉殞告終,他對愛的渴求以可望不可即而終結。他復歸于平寂,復歸于孤零,但這不是周而復始的平面循環,也不是簡單的往復疊加,而是否定的否定,是對人生新認識的飛躍和攀緣上升。生命看似孤單,透出悲愴的色調,但生命涅磐后將獲得救贖的寧靜。
若說觀看該劇有什么不滿足的地方,我以為在結構的處理上還不盡合理。全劇前半部分從容而緊湊,中間稍后就開始有些松散與拖沓,暗轉過于頻繁,甚至偶爾有點游離、割裂之感。恐怕這是前緊后松、稍欠整合而導致不夠均衡、氣息不能始終貫注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