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高級中學語文課程標準》指出:“書面表達要觀點明確,內容充實,感情真實健康;思路清晰連貫,能圍繞中心選取材料,合理安排結構”,這應該是對寫作能力的最基本要求。按理說,能達到這個層次的學生就應該可以拿到一個基本滿意的分數,如果駕馭文字、謀篇布局、敘事說理的能力相對突出,就應該可以拿到更高的分數。可事實上,不少表達能力并不貧弱的學生在高考中卻常常遭遇滑鐵盧。這不僅引起了語文界內外對高考閱卷的諸多非議,也讓備考的學子覺得閱卷教師的趣味與標準實在是撲朔迷離難以把握。
那么,面對考試作文,閱卷教師最關注的到底是什么呢?
我們先來看看曾引起非常廣泛地關注與爭議的一篇高考作文。
懷想天空
麥收時節,天空顯得非常的明凈。在黃金麥田上空,偶爾悠然地游過幾朵白云。
麥收時節,中午常是烈日當空。我們勤勞的父母,不得不在烈日下勞動。因為作為農民,這是他們的義務。
我是一個農家子弟。我明白我們鄉下的家長們要靠田地來生活,供我們上學。他們為了子女辛勤地勞動,但沒有半句怨言。在家,我常聽到他們說:“只要孩子搞好了,再苦再累,我們都愿意……”
農家子弟努力學習吧!全力以赴吧!我們敬愛的父母為了我們能過上好日子,他們埋頭在烈日當空的麥田里收割麥子。那種滋味,你們體會過嗎?
在即將奔赴高考考場的前兩天,我體會到了。又熱又累。當時,我唯一的希望就是快點把麥子割完,到家洗個澡,然后在床上睡五六個小時。
6月5日早晨。我爸起得很早。四點多鐘就起了。他臨下地時告訴我說:“你再睡會吧!六點鐘起來做飯,然后洗洗衣服,八點鐘到地里給我送飯。”
我睡醒后,拿起表一看:5:50。大概在學校里起早起慣了吧。我快速穿上衣服。我把衣服泡在鐵盆里。然后,我進入廚房做飯。
我做好飯,洗好衣服。又把湯盛到飯盆里,拿了5個饃,一齊放到籃子里。我趕緊吃過飯。碗都沒涮,便騎車下地了。
當我到地里時,父親已割了七八壟了。他臉上很多汗珠,衣服濕透了。他說:“你來,吃過了嗎?我割光這一壟,再吃……”
大概四五分鐘吧,他割光了。他從籃子里拿出飯盆、饃頭,邊吃邊說:“孩子,你爸沒本事,明天到縣城后好好休息!后天好好考,別緊張……”
我在烈日下割了五個多小時麥子。回到家,我沒有吃飯。洗了個澡,就睡了。
現在,我在考場上做題。室內很涼快。當考試結束后,我要在烈日下站兩小時,來感受那種烈日當空的滋味。
這篇文章的評閱賦分頗為“驚險”:
最先碰到它的閱卷教師給了36分,剛及格;二評的教師判給它42分,這屬于大多數考生都能得到的基本分。按照預設程序,一評、二評相差6分,按閱卷程序自動傳給第三位教師,第三位教師判39分,
復查階段,江蘇省高考語文閱卷組組長何永康教授發現了這篇綜合判定為37分的文章。反復讀了3遍,何永康終于下決心給它54分。從閱卷程序上看,這屬于“終審”,比原先的評價高了17分。
于是,這篇差一點沉沒的作文最終被打撈上來,定為一類卷并引起了廣泛的討論。論者就高考閱卷、備考乃至整個高中作文教學的導向等等諸多問題提出了很多看法,其中不乏真知灼見,值得我們思考。
但是,作為高三一線的學生,我們更應該思考的問題是:“背靠背”的電腦閱卷機制下幾乎不存在“申分”的可能性,這表明三位老師對這篇文章的評價相差不遠,為什么三位閱卷教師都看走了眼?
我們先來看看“終審”者何永康先生是怎么說的。
“推薦它是一種導向。”何永康教授在接受采訪時說,“在如今的孩子都不太懂感恩的情況下,已經很少見到有兒子這樣來感激當農民的父親,高考作文中還沒有人用過這種筆墨。”
何永康還說希望閱卷者和中學語文教師能包容并鼓勵這份“來自現實生活的質樸”,因為在高考作文中,這已經是久違的文風。
因為寫了“感恩”而給高分?這個理由充滿著閱卷入的個人色彩,如果這樣,任何一篇作文都可能因為寫了某種閱卷者個人所看重的情感而獲得高分,高考寫作豈不是墜入了題材決定論的泥淖?更何況學生作文中慣常所表現的情感又有哪些是不值得珍視的?寫愛國不重要?寫誠信不重要?寫對理想的執著不重要?都重要!但作為涉及萬千學子前途命運的高考閱卷。公正公平應該是最基本的價值追求,閱卷,應該有一個相對客觀一致的標準,任何一個閱卷入都沒有權力因個人好惡而隨意賦分。
所以,如果說因為一線教師沒有看到這篇文章情感的珍貴而誤判,實在沒有道理。以此來指責閱卷教師“沒眼光”也實在不夠公正。如果因此認為備考要特別練習寫某類題材表達某種感情,就更是誤人了歧途。
那么,是因為一線教師看不到質樸之美?何教授在“按語”中寫道“此文很典型,不事張揚,不搞‘滿天星的鋪陳鋪排,不搞華采炫目的‘集錦,不玩深沉,只是極為樸實地記述了父親割麥、自己割麥的情景,然而它真實、本色、真情、純凈,一板一眼地道來,洶涌的內心波濤潛伏其間。”關于這篇作文最初的“錯判”,何教授說,不是閱卷老師責任心不強的惡意錯判,而是眼光有問題。何教授和很多論者都認為,一線閱卷教師的“眼光”問題就出在他們只喜歡堆砌辭藻文辭華美的作文,而對來自生活的本色質樸之美則缺乏鑒賞力。
三個閱卷教師一致“錯判”的根源真的就在于此嗎?
這個問題,需要從高考的性質和功能的角度來分析。高考是選拔性考試,考作文的目的在于甄別學生的寫作能力。從理論上講,學生的寫作能力是有個性差異的,不加命題的自由寫作更有利于考生發揮各自不同的才情,更能充分顯示其語文素養,但是,這就可能造成宿構,不能保證文章的真實性。所以,考試需要有限制。現場考試就是時間和地點的限制,命題就是對文章內容的限制,限制的好處還在于提供現成的可比性,有利于按統一準則評分,體現公平性原則。但是要充分發揮考生的素養,寫作考試又應當有相當的自由度。因而在限制性與自由度之間尋求平衡就成了作文命題改革的基本方向。
我們來看看2007年的江蘇高考作文,“人人頭頂一方天,每個人的生活都與天空相連,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片天空。明凈的天空。遼闊的天空,深邃的天空,引人遐思,令人神往。請以‘懷想天空為題寫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一方面,“懷想天空”這個題目不再提供現成的主題,只是利用一小段材料觸動考生的思維,為考生自主立意提供想像和聯想的起點,另一方面,“懷想”與“天空”這兩個主題詞又要求考生尋找
到各自不同但又有共同起點的話題,作凝思概括、進行邏輯拓展。沒有足夠的生活積累,沒有起碼的獨立思考能力的考生,是無法應付這樣的考題的。應該說,這是一道有利于區分不同素質的考生的題目。
但是,這種既開放又有適當限制的命題,也讓閱卷教師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因為教師既要尊重學生在寫作內容表達情感上的自由選擇,又要時時留心考生的思路和意脈是否滑離了“懷想天空”這個限制性前提。畢竟,一線閱卷教師需要一把相對客觀一致的尺子來衡量所有的考生。從這個角度來看,這篇被打撈上來的文章確確實實充滿著不確定性,最大的不確定是文章的內容真的是對于天空的懷想?或者是由天空引起的懷想嗎?何教授的答案是“是”。在對原文結尾處“當考試結束后,我要在烈日下站兩小時,來感受那種烈日當空的滋味。”一句的夾注中何教授說“此為一個大大的‘亮點,全文生輝,一切皆活。‘懷想出來了,‘天出來了,一切皆在不言之中……”。我想,單憑此句就斷定文章扣題,未免牽強了一些,畢竟“感受”不能等同于“懷想”,“烈日”也不能等同于“天空”。當然,這篇文章中還有多處寫到了天空,如“天空顯得非常的明凈”“在黃金麥田上空,偶爾悠然地游過幾朵白云”“麥收時節,中午常是烈日當空”“我在烈日下割了五個多小時麥子”等等,但都是客觀的描寫敘述性文字,與“懷想”缺乏直接的有機的聯系,無法由此判斷這篇文章切合“懷想天空”這個限制性前提。我相信,三位閱卷教師之所以“看走眼”,是因為他們始終沒有看到“天”出來,更沒有看到“懷想”出來。
這個作文題目中的關鍵詞“天空”不但提供了多元的想像空間,而且蘊含著象征的深度。這類命題下的寫作是否成功,關鍵在于能否在紛紜的生活現象和錯綜的感受中進行提煉,從中形成與“天空”有關的情感和邏輯的線索,緊緊圍繞題目的關鍵詞推動思維層層深入,并有效控制思路,防止思維滑行,以避免離題。細細審讀這篇“死而復生”的文章,我們不能不承認,文章基本上在自說自話地表達自己獨特的生活感受,但未能把這種感受與“懷想”“天空”這兩個具體的題目關鍵詞聯結起來,未能充分尊重命題的限制!
因此,盡管“脫離現實”與“辭藻華麗”確實是時下高考作文普遍存在的不良傾向,但是,具體到這篇作文,三位閱卷教師之所以不約而同地打了低分,實在不是因為一線教師看不出來自生活的本色的質樸之美,而是因為寫作者缺乏在題目的限制下戴著鐐銬靈活調控思維的能力,文章本身在緊扣題意進行寫作方面缺乏明確的意識,即使是閱卷教師錯判了,那也是因為寫作者給這種誤判提供了太多的空間。說一線教師“沒眼光”,實在是有欠公允有失厚道。
一線教師最關注的不是你的表達力的強弱,而是你是否緊扣題目行文。如果要說對備考的啟示,我想,對我們最大的啟示是:在高考中,無論是出于“炫示”的華美還是出自本色的質樸,都必須遵循一個大的前提,這個前提就是對題目限制性的尊重,只有在題目限制的區間內以機智獨到的構思自由地舞蹈,我們才可能收獲最多的掌聲!
所以,不要讓我們的作文“看起來像與題目無關的另外一篇文章”,不要讓閱卷教師對我們的文章與命題的關系產生懷疑!
畢竟,如果你把文章寫成包裹在泥巴中的璞玉,而期望在幾十萬份試卷中被某個慧眼識珠者打撈出來,這個幾率跟中彩票大獎一樣,你愿意冒險嗎?
馬新民,廣東省東莞市教育局教研室教研員,長期從事考場作文研究并多次參加高考語文閱卷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