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勞作

文　河

挖土

把荒地上的土拉回去，基于夏季雨水過多、院中積水很深的教訓，現(xiàn)在就把院子墊高一些。這樣，在同一個地點，人站上去，會比以前更加接近天空和陽光，雖然只是那么一點點的距離，挖土的人心里也會有所覺察。同樣，今年冬天，雪落下來，落在這片墊高的地方，一些雪花就會比去年更快一點抵達，而挖去泥土的那片荒土呢，剩下一個大坑，一些雪花就在坑上多飄幾下，從而在一瞬間，推遲了下降的時間。土里會有很多植物(青草和野花)的根須和種子，現(xiàn)在無意中也被帶到院子里來了。春天到來，萬物復蘇，院子里就會多點什么——多點春天，多點美好的事物。很多很多細微的改變，往往發(fā)生在冬天。

修路

在沒有路的地方，開出一條路來。從這兒到那兒，從一個遠方到另一個遠方，從你到我，這樣，世間會有更多的來臨和離別，會有更多的交錯和融匯，會有更多的歡樂和寂寞。或者，把原有的路修得更平整、更寬闊，讓它承載更多的事物。從這點來講，修路也就是改變某種狀態(tài)或者把某種意義提高到一個新的境界。

打井

打井這活兒，大家都知道，開始是比較容易的，但越向深挖掘就越困難了，回旋的余地就越小，光線也越昏暗，如果遇到沙礓盤，就很難對付，需要用鋼釬鑿開。到最后，土越來越潮，越來越濕，直到突然發(fā)現(xiàn)泉眼。水開始汩汩向外冒，一股一股的，渾濁，冰涼，帶著泥沙。到后來，水越積越深，水面變得平靜，澄清，明亮，映出了天空。在井底兒仿佛另有一個更闊大深遠的世界。小時候，我可是對那個世界的存在堅信不疑的，為此，經(jīng)常長時間趴在井欄上向里面張望。打井當然要打在房子附近，打在離生活最近的地方。無論怎么說，生活到底需要一些深度中的東西。

建房

打算建一座房子，這說明你準備要在一個地方長久住下來了。所以，建房是生活中的一件大事。把房子建在開闊的地方，建在陽光充足的地方，建在高處。冬天，風在大地上、天空中吹著。風很大，人世顯得空曠。人在自己的房子里會感到安穩(wěn)。房子漏了，要及時修補。一年一年，人在房子里變老。最后死去了，又被其他人從房子里抬出來，抬到外面。活著的人在地上挖出一個又深又大的土坑(再多的苦難，都能裝得下)，像一個巨大的傷口，然后把死去的人放進去，埋好。是啊，人終究還是得離開房子。這樣，房子就空了。土地才是人類永久的歸宿。而土地的傷口，也并不容易痊愈，好長時間，那個地方，都鼓著一個包。活著的人叫它墳墓，而對死者來說，則是房屋了。

刪枝

有些樹，如果想讓它長得更高更直，就得把多余的枝條刪去。側枝過多，會影響主干的生長。對于一些臬樹，就更要年年進行刪枝了。新生的枝條太旺了，就不會掛果。刪枝要在冬天進行，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冬天，葉子落了，樹停止生長，津液流動緩慢或不再流動，這時刪除多余的枝條，對樹的損傷就降到了最低點。為了獲得一種高度，為了獲得更多的東西，必需有所取舍，必需做出一些必要的犧牲。這里面，有一種天道無情的嚴正。

伐樹

樹越高，越粗，根系就越發(fā)達，扎得越深。樹緊緊抓住大地。河灘上，那個人脫掉厚厚的棉衣，頭上熱汗直冒。他正在一斧子一斧子地砍那棵楊樹的根子。他先用鐵鏟把周圍的泥土挖出，圍著楊樹挖一個大坑，然后把較細的側根一一砍斷。那些余下的主根，盤根錯節(jié)，不容易對付，他就用斧子劈開。隨著他的動作，楊樹梢子不停地晃動，仿佛樹疼得抽搐不已。要是所有的樹木都能在大地上壽終正寢多好。絕大多數(shù)樹木，都比人活得長久。但人死了，放在棺材里，被樹擁抱著。人需要一些樹木，于是就選擇在冬天，把一些樹木伐倒，拉回家，讓樹變成其他的東西。

(選自《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