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下戲墨

1

假如草木不啞，都開了口：假如牛馬不安于被鞭打，突然說話：假如狐貍被人誣陷為狡猾時不再沉默，林中的虎或地上的蛇被人咒為兇殘時張嘴發言；總之地球上所有的物種都說起了人話，共同抗議和指斥的是誰?我看只有人類。

2

一株樹被砍伐，同類的鄰樹是有反應的，常作顫抖狀。同類的億萬條海魚，其中有一條被天敵傷害，群魚必作集體行動，向同一方向奔逃。雁群作萬里遠遷，始終列陣有序。而人，禍福與共的能有幾個?提倡向植物尤其向動物學習，大有益!

3

一句精彩的格言問世，從人們為主喝彩的那一瞬間起，它就已經釋放盡了應有的能量。隨后，它至多只能作為玩味品供人撫摸。真正的有為者往往只付之于行動而忘記了原始的詞句。

4

即使什么實用價值也沒有或很低的文化品，僅僅有美感，就可以產生社會能量。一幅山水畫，一首無題詩，一支即興歌，一則幽默話，雖然提煉起來并無直接益世的主題，只要有美感就寶貴。至少它能使人掙脫了野而愚。

5

人之有情，往往以苦伴之。只要是真情、善情、美情，無論表現為親情、愛情、友情、正義情，還是表現為豪情、俠情、戰斗情，都意味著對義務的恪守和對困難的抗擊。沒有一絲苦味的真情最不可信。

6

假如你不是正常而平常的人，哪怕你是神，你也是騙子；哪怕你是仙，你也是戲子；哪怕你是超人，你也是痞子!世上根本不存在比人本身更高明的角色，誰否認誰就是笨蛋!

7

以情感、情緒、情態而論，萬物都比不上人類。但有些情，例如虛情、奢情、泛情、貪情、私情、色情、穢情，以及亦傲亦媚之情，亦驕亦諂之情，亦狂亦怯之情，亦主亦奴之情，都未必讓其它物種仰視。

8

唐代的大文學家柳宗元只活了四十六歲，南宋抗金名將岳飛殉難時才三十九歲，明末抗清英雄夏完淳寫絕命詩時才十七歲，清末的民主革命先驅鄒容死時才二十歲，在延安寫了《黃河大合唱》名曲的冼星海去世時僅四十歲。有人卻活得很長，但年齡本身未必有價值。

9

愛因斯坦與卓別林是好友。愛因斯坦對卓別林說：“你真偉大，凡是有電影的地方就知道你的名字。”卓別林對愛因斯坦說：“你才無比偉大，因為全世界懂你的相對論的人，最多不超過三個。”看來，偉大是不計職業的。

10

將地球譽之為故鄉、家園，這是對的。但人類假如戀鄉戀園而無遠走他鄉之欲，便毫無出路。人類的行為趨勢是日益強化自己的數量和質量，兩者慣性發展下去皆可憂。數量日漲，質量超度，定被人與物擠死。

11

動物有“歌”，已逾萬年。有的“歌”很美，如鳳鳴鶴唳，虎嘯猿啼。但那其實不是歌，而是本能性的嘶叫。歌而成曲，是人類的社會行為。或歌或曲，大都是有社會蘊意的吶喊或呻吟，抗議或迎合，怒吼或泣訴。

(選自《山東文學》)

散文包

這是一篇語錄體散文。語錄體散文不是一張完整的百元大鈔，而是滿地的零錢——它的魅力就在于這種滿地都是錢的感覺。欣賞它的方式，也不是如面對著一張百元大鈔那樣仔細地看、反復地看、正過來看后再反過來看，要透過紙張的表面看到背后的水印和暗紋；而是如面對滿地零錢那樣，用手隨便抓著、放下、撥弄著，最后隨便便抓起一把放進口袋，準備當出門坐車的零錢了。至于如何寫好它——千萬別鋪開一張紙對自己說：我要開始寫10條格言了。這樣的語錄體散文可不是一次寫成的，平時隨便有了什么觸動的靈感，便記下來，就好像朝零錢罐里扔硬幣一樣。然后攢夠了一定的數量，便打開零錢罐——“嘩啦”一下全部倒出來。所以毛志成說這是“燈下戲墨”——不過他真的希望這些他攢下的“鋼蹦”中，能有若干被你們裝進口袋起點小小的作用。

——孔惠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