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川
12月5日晴
出門旅行,我最害怕離開。那踏上歸途的一瞬,淡淡的惆悵和傷感總是不期而至,如汩汩的流水,綿延細膩,鋪陳得滿心蒼涼、無以自拔。
遠方是個美好的名詞,因為距離而美麗,因為陌生而向往。奔向遠方,就注定了一份緣份的等待,或喜、或憂,全在即將來臨的時刻。時常懷念少年時,三五知已好友,沐浴著初春的暖陽,咿咿呀呀地騎著破舊自行車,向著郊外而去的感覺。一路,鄉間靜而悠遠的慵懶氣息撲面而來,有拖拉機在掩著綠草的田埂上揚起塵泥,輕晃緩緩而過,排排往后的鉆天楊,令神經的末梢隱隱地跳躍。路雖近,人雖累,卻心曠神怡,流連忘返,其快樂的心境,對遠方美的追求,有著如今天南海北闖蕩不可比擬的清純自在。
這些年,我陸陸續續去過一些地方,白雪皚皚的北方,烈日炎炎的南國,椰風陣陣的海邊,漫天風沙的邊疆,以及異域風情的境外。每至一處都如農夫對荒蕪土地的漸次開墾,渴望得到一種全新的收獲,但其體驗、其心境卻大同小異,只覺步履匆匆,過程短暫,一次次遠行的目的,似乎只是為了證明曾經到過。特別是隨著旅行歸期的臨近,心情都如同裹了夜色的袍子,陡地黯然,身體和精神的雙重疲乏,形如塊壘,揮之不去,那些短暫的歡樂仿佛夢中的繁花,在踏上歸途時便迅速土崩瓦解、煙消云散。
我喜歡駐立風中,隨心所欲地幻化著光和影的鏡像,靜靜地把每一份淡定盡收眼底。可如今的旅行,多是隨團而去,行程、路線,包括游覽的景點,要看的風情,事前都一一確定,跟隨其間,似被驅趕的牛羊,茫然無措,蜻蜒點水.再也難有莽然地闖入一個陌生處,自由自在徜徉的神秘和安逸。于喧囂嘈雜中,心靈實難獲得哪怕短暫的皈依。悲涼已不在風景,卻在內心里了。
雖如此,但于旅途之中總還有一份期盼,以為美好就在下一站。直到轉身踏上歸途,才一切昭然若揭,心涼如水。歸途如同小時重抄的筆記,冗長而乏味,那一刻,回歸的不僅是個體,更多的是心情,聽得見撕裂的內心香像一塊玻璃,有著清晰可見的傷口般不堪一擊。一路一程都是重復,心隨著行程的縮短慢慢枯萎,人也更沉默了。
平淡的出行帶給歸途的終是淡淡的憂傷,真正令歸途不堪的最是旅程中的邂逅。我在麗江就有過與風景邂逅的震憾,那是當我登上玉龍雪山上的牦牛坪時,只見高山草甸,天然牧場,美侖美奐,不由地獨自朝著遠處幾棟木制的牧民房屋走去,近前,屋旁木架上晾曬的牧民服飾如旗幟般隨風輕晃,門前草地散游著幾只牦牛,有陽光蒼白無力地照耀,高山冷濕而清靜,四周靜謐到能聞天籟之音,那一刻,我淚流滿面,渾然忘我,頓時便有一種了無牽掛、遠離塵囂的沖動。這是一種風景的邂逅,是心境的恰逢,可遇而不可求。
一個十月天的傍晚,在南京秦淮河畔,我和兩位昔日同窗學友偶遇,那時風很大,也很冷,我們就在河邊小坐,圍爐煮酒,談笑風生,然后,帶著微醺,把秦淮河的湖光山影嚴嚴實實地逛了個遍。那份馳展的心情如片水意盡斂的樹葉,驀然遭遇一場滋潤的春雨般清爽。無奈美好是那么短暫,分離卻是注定的永遠,及至不知不覺到了歸期,那份失落和難舍,便如潮般襲來,于是,心情便像一直下個不停的雨,早已一片濕漉。
離別是相遇的歸途,然而還是要繼續走,因為我們還沒有找到留下的理由。一景一物尚是如此,人生何嘗不亦然。
江西省湖口縣委黨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