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戰后美差點禁掉日本歌舞伎

駐日盟軍最高司令麥克阿瑟和其日語翻譯法比安·鮑瓦斯（右）。

張旭

自1603年出云神社的巫女阿國首次以男妝登臺獻藝以來，日本的歌舞伎藝術已走過了400余年的歷史。如今，在外國人的眼里，歌舞伎無疑已成為代表日本的一個文化符號。然而在二戰剛剛結束時，這門古老的藝術卻險些在美國對日本的“民主化”改革中死于非命。

歌舞伎藝術被送上“手術臺”

1945年8月28日，美國占領軍先遣隊150人降落在日本神奈川縣厚木機場，盟軍對日最高統帥麥克阿瑟的日語翻譯、秘書兼貼身副官法比安·鮑瓦斯便在其中。從這一長串的頭銜可以看出，此人在美軍中的地位非比尋常。據曾經歷那段歷史的日、美官員回憶，當年鮑瓦斯與麥克阿瑟幾乎如影隨形。兩人每天一同乘車從美國使館前往美軍駐日司令部，麥克阿瑟時常會就一些問題征詢鮑瓦斯的意見。然而，與其顯赫的身份相比，有關這位第一副官的另一件事似乎更為人們所熟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歌舞伎迷。

其實，早在1940年，鮑瓦斯就已結緣歌舞伎。那年年初，鮑瓦斯前往印度尼西亞求學。途徑東京，為了打發時間，鮑瓦斯花一日元買了張歌舞伎演出票，沒想到在進入劇場僅僅幾分鐘后，他卻完全被歌舞伎表演的獨特美感所征服。對于大學專修日語的鮑瓦斯來說，理解舞臺上的故事還不算太難。在看過這部歌舞伎的經典之作——《忠臣藏》后，鮑瓦斯決定留在日本。盡管《忠臣藏》使鮑瓦斯一生對歌舞伎抱有美好的印象，但是，當1945年9月，這部經典連同其他一些傳統戲目的劇本被送到美國占領軍機關時，負責文藝審查的民間情報教育局和民間審查特遣隊卻發現了嚴重的問題。他們認為，歌舞伎展示的忠君、復仇、剖腹等內容屬于日本的封建殘余，對于美國即將對日本實施的民主化改革極為不利。更可怕的是，一旦日本民眾將歌舞伎中的忠君、復仇觀念同現實聯系起來，美國占領軍的安全也會受到威脅。類似的聯想使相關部門決定對歌舞伎進行大手術。11月19日，情報教育局宣布，帶有所謂“封建色彩”的歌舞伎劇目從當天起禁止演出。為此，情報教育局還專門列出一個禁演清單，超過2/3的傳統劇目榜上有名。

麥克阿瑟、審查部門和歌舞伎演員都無法影響禁演政策

民間情報教育局對歌舞伎的嚴厲措施，顯然將置這門古老的表演藝術于死地。鮑瓦斯在焦急萬分的同時開始想方設法地尋找對策。

鮑瓦斯最先想到的就是麥克阿瑟。在一次談話中，鮑瓦斯向麥克阿瑟提起情報教育局正在對歌舞伎藝術進行迫害式的審查。麥克阿瑟表示他已得知此事。鮑瓦斯遂直截了當地問道：“您認為這樣做真的妥當嗎？”這位將軍的回答是：“作為統帥，只要我是正確的，下面的人就決不會出錯。”麥克阿瑟的態度令鮑瓦斯既失望又憤怒，以至于從此之后，鮑瓦斯認定麥克阿瑟是個未經開化的“文化野蠻人”。

在麥克阿瑟那里碰壁后，鮑瓦斯又試圖尋求美軍士兵的支持。鮑瓦斯知道，由于麥克阿瑟嚴禁士兵進入日本劇場，軍隊中無處可去的年輕人只得尋找妓女打發時間。實際上，他們非常渴望能有些文化娛樂活動。于是，利用麥克阿瑟貼身副官的職務便利，鮑瓦斯成功地為士兵們爭取到每月一天觀看演出的機會，當然，在劇場里等待士兵的，就是鮑瓦斯精心安排的歌舞伎。但美國士兵顯然不大能理解，每當演員在舞臺上擺出歌舞伎特有的人物造型時，笑聲便會在劇場中響起。

士兵們的笑聲也給鮑瓦斯帶來了啟發：如果戲劇審查官員能夠理解歌舞伎的藝術價值，也許他們會手下留情。鮑瓦斯開始積極籌劃各種名目的私人聚會。每當聚會時，鮑瓦斯會把負責戲劇審查的官員和著名的歌舞伎演員請到自己位于美國大使館的家中，希望以此為他們創造交流的機會。然而其良苦用心換來的結果卻令人哭笑不得。由于戰后初期，日本的生活物資極度匱乏，填飽肚子遂成為多數日本人心中的頭等大事。與復興歌舞伎藝術相比，聚會時的罐頭和清酒似乎對歌舞伎演員們更具吸引力。加之日本戰敗和被美軍占領的現實多少讓他們有些心灰意冷，因此，每次聚會時，總有人以酒解饞或借酒消愁，以至酩酊大醉。這樣的場景自然難以贏得美國官員的好感。

曲解劇情，自愿降級擔任審查官，贏得轉機

盡管多次努力都歸于徒勞，但通過一些非常規的手段，鮑瓦斯也并非毫無收獲。1946年的一天，鮑瓦斯設法邀請到負責戲劇審查的最高官員恩斯特一同觀看歌舞伎，演出的劇目是《熊谷陣屋》。《熊谷陣屋》的故事發生在平安末年，一位名叫熊谷的將軍在恩人的幫助下，與愛人私奔。十余年后，熊谷在戰場上發現，敵方戰將竟是自己恩人的兒子。放過敵人，有違于忠君精神；殺掉敵人，則是對恩人的不義。在武士身份的道德困境中，熊谷毅然砍下了自己兒子的人頭，并謊稱為敵將首級，以此求得忠義兩全。故事結尾處，熊谷棄絕紅塵，隱居世外。這出高調贊揚武士忠義精神的劇目，事實上早已被歸入禁演之列。然而，鮑瓦斯卻有意將熊谷的行為曲解為不忠不義之舉。經過他的解釋，此劇確實像一部宣揚和平，否定戰爭和封建精神的劇目，在這之后不久，恩斯特主管的民間審查特遣隊決定，解除對《熊谷陣屋》的禁演令。此外，另一部名為《勸進帳》的劇目，經過鮑瓦斯對故事情節的曲解加工，也博得了恩斯特的同情，因而于同年重新公演。就這樣，在鮑瓦斯的努力下，美軍對歌舞伎的高壓政策在實施了一年之后終于開始松動。

《勸進帳》和《熊谷陣屋》的解禁極大地鼓舞了鮑瓦斯的信心，于是自1946年底，鮑瓦斯開始花更大的精力對戲劇審查部門施加影響。到了1947年年初，鮑瓦斯索性向麥克阿瑟表明自己想去民間審查特遣隊工作。大概是有感于這個年輕人的執著，麥克阿瑟沒有對其加以阻攔。由于不再擔任最高統帥的副官，鮑瓦斯還必須搬出他在美國駐日大使館里的住所，不能再享受擁有兩名廚師和一位女仆的待遇，而且薪金還要減半。在鮑瓦斯履新之后，日本的歌舞伎劇場又日漸興盛起來。到1947年下半年，美國占領軍對歌舞伎的禁演令實際上已經解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