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操
在《老子》中老子講到這樣一句話“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由此可以看出中國人追求的最高境界就是道,但是道是玄之又玄的眾妙之門,人們不可能一下就把握了道。但是一又是最接近于道的,故而中國傳統的文化思維中就展現出一種很明顯的特征:崇一性。
這種崇一性并非是一種流于表面的文化現象,而是一種深入國人文化血脈的基因。一是文化的最高追求,這與西方多的文化是不同的。如果說西方的文化是一種“弒父文化”追求多,追求對于原有的一的突破;那么中國文化就可以說算得上是一種“抑子文化”追求一,追求將整個文化和社會歸于一。
那么這種崇一性的思維根源在哪?本文初步認為這種崇一性的本源來自于群體的集合。在原始社會的早期,人們按照動物式的群居方式集合在一起,為了能夠保持群體生存下去,群體成員就必須讓渡自己的一部分天賦權利,選擇最能夠保存群體的個體作為群體的首領,建立起以首領為中心的一套規范,首領就是一,群眾必須歸于一。這樣的一種文化隨著時間一代代的鄉下傳導,漸次歸于穩固。這樣就形成了傳統的以血緣為中心的宗法制,以天子為中心的一統制,以理想人為中心的文化合一制,也就是這樣一種三位一體的文化崇一性。
一、社會崇一:宗法制
宗法制度是以血緣為紐帶來維系的,從氏族社會的家族制發展而來。在其兩千多年的發展歷史中形成了:血緣制,嫡長子繼承制,祭祀地位等級制,家國一體制。嚴復在《社會通詮譯序》中講到:“由唐虞以迄于周,中間兩千余年,皆封建之時代,而所謂宗法亦于此時最備。其圣人,宗法社會之圣人也;其典章制度,宗法社會之典章制度也。……由秦以至于今,由兩千余年矣,君此土者不一家,其中之一治一亂常自若,獨至于今,鎦其政法,審其風俗,與其秀杰之民所言議思維者,則猶然一宗法之民而已矣。”
血緣制,是宗法制得以存在和發展的必要前提。古代的氏族和原始部落就是以血緣為群體集合的基礎,在血緣的基礎上發展出了氏族和家族。19世紀美國學者摩爾根在他的名著《古代社會》中對原始社會的組織形態有如下的一些表述:氏族,“是具有共同氏族名稱的血親團體”;胞族,“有親屬關系的幾個氏族為了某些共同的目的結合的一種更高一級的集團”;部落,“是若干氏族結成的集團,通常分組為一些胞族,全體部落成員操同一方言”;部落聯盟,“聯盟的成員各自操同一語系的各種方言,這種組織體系的結果形成了一種氏族社會,它與政治社會或國家有所區別”。
嫡長子繼承制,是宗法社會的道統要求。在宗法社會形成的早期,在殷商之前還沒有形成嫡長子繼承制,當時的宗主繼承問題相當混亂,一般是兄終弟及制,經常引起宗族的爭斗,導致社會不得安定,人們渴望同一,也就是要歸于一。嫡長子繼承制也就歸于一,關于宗族的繼承問題也就有了一個固定的標準,這樣不管宗子的個人才能如何,他的宗主的地位都是不可動搖的,必須遵守這樣一個一。只有這樣,才有道統,宗主對于整個宗族的管理才具有合法性。
祭祀地位等級制,具體說來就是宗子與其他各子之間的祭祀地位的差異,導致他們的社會地位的差異。漢代的《白虎通》講到“宗分為五,小宗有四,大宗有一,凡為五宗,人之所以備矣”“宗其為始祖后者為大宗,為百世之所宗。宗其為高祖后者,五世而遷者也,…….父宗以上至高祖,皆為小宗,以其轉遷,別于大宗也”。宗子的主祭權,《禮記。曲禮下》“支子不祭,祭必告于宗子”《禮記。喪服小記》“庶子不祭祖者,明其宗也”從這兩則文獻中,我們可以清晰的發現宗子對于祭祀的重要性,沒有宗子的主持和同意,其他各子沒有權利來祭祀。而這樣一種對于祭祀的態度有深深的影響了其他的各項宗族制度,宗族的財產歸于宗子,宗子總管整個宗族的財產權;宗族發生的任何事情都必須告訴宗主,并且大多數的宗族事務都必須由宗主來決定該怎么做;宗主還擔負著整個宗族的文化教育責任,在封建社會以金榜題名為光宗耀祖的唯一途徑,宗主必須負責和決定整個宗族的私塾教育;宗主對于宗族內部有人犯了宗族的族規,他具有判罰的權力。這樣一種全方位的宗族地位的區別,
它使得宗族內部的秩序穩固,形成以宗主為一的宗族社會。
二、政治崇一:大一統
中國自秦漢,甚至早在商周時代就已經由濃厚的政治崇一性了,中國歷代的政治家對于大一統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感。在先秦著作《孟子》中記載了這樣一件事:梁襄王問孟子‘天下惡乎定?孟子答曰‘定于一。這大約是最早的文獻關于政治崇一性的記載了,反映了古代的政治家認為天下定于一。
政治的含義到底是什么?我們來看看古代關于政治的解釋:孔子講“政者,正也。”,《說文解字》對于政的解釋是“從止,一以止”,《說文系傳》曰“從一從止,一以止,守一以止也”這樣我們就了解了在古代政的含義就是正,止于一而正。在《說文解字》中講到“亂,治也”《爾雅·釋詁》中也是這樣解釋治的,當然這是一種反訓的方法。治,也就是撥亂反正的過程。政治二字在古代的含義就是上正而治下,定于一。而這樣一種定于一的政治理念主要表現在政治的三個方面:政權,政治結構體系,政治意識形態。
在政權方面,所有的政治權利都必須歸于政府這樣一個一,在封建社會就是所有的政治權利都歸于皇帝一人。其他的政治官員其實只是皇帝的助手和職員,他們的權利都必須歸于皇帝,皇帝必須掌握整個帝國的一切權利,而皇帝管理不過來這樣一個龐大的政治機構和國家,就必須尋找合適的官員來協助他管理整個國家。但是皇帝又不能將整個管理的權利充分的授權給他手下的官員,因為這樣皇帝的權利就會被臣子給架空,這樣一來定于一的國家權利就產生了分裂,導致皇權,相權,外戚等等各個不同的政治利益集團之間激烈的政治斗爭,而結果就是帝國的動蕩不安,權利的多極化。《墨子·尚同》篇這樣講到“夫明乎天下之所以亂者,生于無政長,是故選天下之賢可者,立以為天子。天子立,以其力為未足,又選擇天下之賢可者,置立之以為三公。天子,三公既以立,以天下為博大,遠國異士之民,是非利害之辯,不可一二而明知,故劃分萬國,立諸侯國君。……上同而不下比者,此上之所賞,而下之所譽也。……國君者,國之仁人也。國君發政國之百姓,言曰:‘聞善而不善,比以告天子,天子之所是,皆是之,天子之所非,皆非也,去若不善言,學天子之善言,去若不善行,學天子之善行,則天下何說以亂哉?察天下之所以治者,何也?天子唯能一同天下之義,是以天下以治也。……天下之百姓,皆上同于天子,而不上同于天子,則苗猶未去也。今若天飄風苦雨,湊湊而至者,此天之所以罰百姓之不上同于天者也。”很明顯在政權的架構上,必須同于天子之一。
在政治結構體系上必須歸于中央之一。從西周開始,中央與地方之間的關系問題一直是國君關心的重要問題。幾乎歷代統治者的亡國都是由于地方的權利過大而超越了中央的一。西周末年的春秋戰國時代,西周中央王權衰落,不能很好的管制諸侯,各諸侯國之間相互爭霸戰爭持續了整整幾百年,是一段政治生活相當混亂的年代,其結果就是生靈涂炭,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西漢初年的七王之亂,唐朝藩鎮割據等等,都是由于政治不能歸于中央的一而至。故而,在傳統的政治大一統的理念之中包含有必須歸于中央的意思,即抑郡國而強中央。
在政治意識形態領域,也必須堅持政治歸一,強調思想的統一性。《墨子·尚同》講:“子墨子言曰:‘古者民始生,未有邢政之時,蓋其語,人異義,是以一人一義,二人則二義,十人則十義。其人茲眾,其所謂義者亦茲眾。是以人是其義,以非人之義,故交相非也。是以內者父子兄弟作怨惡,離散不能相和合;天下之百姓,皆以水火毒藥相虧害。至有余力,不能以相勞,腐朽余財,不能相分,隱匿良道,不以相教。天下之亂,若禽獸焉。”,大約始皇就是因為通曉了定于一的道理才對整個文化意識形態進行了打擊,“焚書坑儒,以吏為師”,這樣來同一政治意識形態;漢武帝則“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將意識形態同一于儒家,并且一直為后代的眾多統治者所效仿,成為了中國政治史上延續性最長的政治政策之一。
三、文化崇一:三教合一
在關于傳統文化的爭論當中,人們的觀點有所不同:或認為獲得發展的佛教代表我們文化的真精神,或認為獲得發展的儒教代表我們文化的真精神,或認為獲得發展的道教代表我們文化的真精神,但是不管怎么講,這樣一種發展了的儒釋道精神其實就是三教合一的產物。因而我們可以很明確的說,中國文化是儒釋道三家的合一。在文化的發展過程中,首先是中國本土文化儒道兩家,漢朝是佛教傳入中國,并且得到迅速的發展,成為傳統文化的三支文化源泉。三教合一自隋唐始,至宋元而成。唐代著名文學家和哲學家柳宗元認為“浮屠誠有不可斥者,往往與《易》《論語》合……不與孔子異道”(《柳宗元集》卷二十五);而韓愈則在排佛的旗號下援佛入儒,對佛教宗派的法統觀念與心性學說加以改造利用,提出道統說和復信論,開了宋明理學扛著儒學的大旗出入于儒道的先聲;中唐名僧神清認為,“釋宗以因果,老氏以虛無,仲尼以禮樂,沿線以洎深,籍微而為著,各適當時之器,相資為美”(《北山錄》卷一);元代劉謐《三教平心論》中說,儒佛道“好生惡殺,則同一仁也;視人猶己,則同一公也:懲忿窒欲,則同一操修也;雷霆眾聵,日月群盲,則同一風化也”。
傳統的儒家是關于人們道德的現世的人生哲學。《論語》講到:“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孔子對于現世的社會生活看的相當的重要,儒家作為以修齊治平為“條目”的內圣外王之學,目的是“修己以定人”,以立言,立德,立功為他的主要追求。而道教則是內心自我哲學,它以其獨特的情懷關注著人們的內心精神世界,以一種超道德,超功利的眼光來光照自我和自然;老子向往的赤子般的生命形態,莊子則憧憬的逍遙于天地之間的精神境界。佛教則是一種宗教情懷很重的文化,它追求世界本源的定,將生命看作虛無與空,釋迦初轉法輪時就說了苦集滅道“四諦”法,將生命看作一個痛苦的幻象,教導人們在頓悟到生命的虛無,從而超越塵世的苦惱。
雖然儒釋道三家各有所重,但是都同一于塑造一個完整的實踐的人。不論是儒家的現世人生哲學,還是佛道的追求出世和來世的關懷哲學,同一到一點就是要用實踐去追求自己的內心和現世的哲學,儒家就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道家就得物化與坐忘追尋內心的平靜,佛家就得安禪頓悟,普渡眾生。
而傳統的成功的標準都必須是出將入相,內心淡定,拯救蒼生。
(作者單位:武漢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