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艷艷
摘要:迷宮是后現代主義小說的一種寫作技巧,品欽在小說《拍賣第四十九批》中刻畫的迷宮結構表現的正是后現代社會永遠也無法解決的混亂、模糊、復雜的現實。本文從不確定性及語言符號的混亂兩方面來解讀這部小說的迷宮性。
關鍵詞:后現代主義;迷宮;不確定性;語言符號
《拍賣第四十九批》是美國當代著名的后現代主義小說家托馬斯·品欽(Thomas Pynchon, 1937— ) 于1966年發表的作品,與品欽的其他作品一樣,這部小說也充分體現了品欽將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等方面的知識用于文學創作的特點,從而使他的小說充滿了神秘色彩,仿佛使讀者置身于一個迷宮當中,似乎處處都有令人費解的難點。
《拍賣第四十九批》依然是把追尋作為主題,以女主人公奧狄芭無意間成為其昔日情人、加利福尼亞地產巨頭皮爾斯·尹維拉雷蒂遺囑執行人而開始調查皮爾斯的遺產為主線,然而在調查過程中,奧狄芭發現皮爾斯的遺產似乎跟一個叫特里斯特羅的地下組織有關,而奧狄芭調查越深入,出現特里斯特羅標志的東西就越多,與皮爾斯的聯系也越多,以至于她已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虛幻的,最后小說停止在奧狄芭等待拍下皮爾斯變體郵票的神秘人物出現。追尋結束了,迷宮卻并沒有走出來,奧狄芭的困惑依然是困惑,讀者的不解依然是不解。
一、何謂迷宮
迷宮作為一種寫作手法指的是作品中不引起任何發展變化的重復。迷宮是后現代主義小說的寫作手法之一,但在后現代主義作家那里,迷宮已經從主題的層面轉變到了寫作技巧的層面。弗雷德里克·詹姆遜曾說過:“如果說現代主義建筑告訴你怎樣解讀,怎樣生活,那么后現代主義作品則是永遠也無法闡釋的迷宮。” [3] 這里的迷宮指的是后現代主義作家在小說中構建的無法看懂的復雜結構,“它不像偵探小說雖撲朔迷離但總會柳暗花明。統治這種迷宮的是無序,是缺席,有象無意,有筌無魚。” [1]后現代主義小說家博爾赫斯《交叉小徑的花園》描述了時間迷宮,也可以被稱為真正的迷宮、看不見的迷宮或者迷宮中的迷宮,阿蘭·羅布-格里耶的《在迷宮中》準確的表述了生活在迷宮般世界里的后現代人真實的狀況。托馬斯·品欽在《拍賣第四十九批》中也把他的主人公置身于迷宮之中。
二、不確定性的迷宮
美國后現代主義文論家伊哈布·哈桑認為,不確定性是后現代主義的第一個本質特點,因為就連后現代這個術語本身的含義也都是不確定的。在《拍賣第四十九批》中,主人公奧狄芭是要調查皮爾斯·尹維拉雷蒂的遺產并為其建立秩序的,但她最終調查出什么了?她最終只發現“每一條通往特里斯特羅的線路也總是能回溯到尹維拉雷蒂的產業。” [5] 尹維拉雷蒂的產業又似乎是整個美國,在經歷了這些若隱若現、匪夷所思的人和事之后,她甚至都感覺她“沒有借助迷幻藥及其它吲哚生成堿,碰巧闖進在黑暗中豐富多彩和嚴實的夢想,遇到某些美國人民用來真正溝通思想的通信網,他們把謊言、日常例行的敘述、精神貧困的枯燥乏味的暴露,則留給官方的郵政系統。” [5]
尹維拉雷蒂是小說中頻繁出現的一個名字,文中提到它是“一位創始人”,而且奧狄芭的所見所聞幾乎都跟他的遺產有關,結尾時還提到奧狄芭“幾星期以前就致力于了解尹維拉雷蒂身后留下了什么,并從不懷疑他的遺產就是美國” [5],他的遺產到底是什么,自始至終我們也無從得知。小說直接提到尹維拉雷蒂的是他深夜給奧狄芭打電話,但奧狄芭并不確定這些電話是從那里打來的,電話中的聲音也總是變化不定。可見,尹維拉雷蒂及其遺產本來就是不確定的,那么依次作為主線的調查及追尋也注定不會有確切的結果。
郵票及信件也是這部小說中頻繁出現的關鍵詞,題目拍賣第四十九批的標的物正是郵票,而困擾奧狄芭的也是一個地下郵遞組織,但這些郵票和信件并未起到溝通信息的作用,只是把奧狄芭引入一個接一個的不確定。當她收到丈夫馬喬的來信時,她有一種“信里面將毫無信息”的直感,信封上還寫有“凡有淫猥信件即報告鍋長” [5]。她在潛望鏡酒吧看到彼得·平吉德會通過約約戴恩機關辦公室之間的非法系統來投遞郵件,并且所投遞的信件只是沒有任何內容的便條。金吉斯·科恩在尹維拉雷蒂遺留的郵票里發現了一些偽造的小馬快運的郵票反面帶有WASTE符號的水印。在她隨后的的調查中碰到了通過WASTE系統通信的一些地下組織,還在一個老頭的授意下找到了一個WASTE郵箱,看到了兩個WASTE郵遞員,還看到了無數的郵遞喇叭標志。但所有與這些信件、郵票有關的線索全都稍縱即逝,沒有給出任何確定性的答案。
奧狄芭發現,“她存在于一個無位置的世界,一個中心移動的世界。每當她接近一個表面上的意義中心時,它就移動了,或完全消失了,而且她又面臨另一個表面上的意義中心。” [4]在潛望鏡酒吧看到彼得·平吉德會分發郵件時,似乎有關WASTE的答案就在約約戴恩,但這種可能性很快就消失了。《信使悲劇》的導演倫道夫·德里布萊特似乎可以給出關于特里斯特羅的某種解釋,但他走進了太平洋,隨身帶走了任何意義。她尾隨WASTE郵遞員兜了一圈想找到WASTE的根源卻無奈的發現又回到了原地。在她飽受這些無窮無盡的線索的折磨之后想找他的精神病醫生請教一下,但精神病醫生卻無端地瘋了。她曾懷疑丈夫馬喬根特里斯特羅有關,等她回到家發現丈夫已經服用了迷幻藥。
三、語言符號的迷宮
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認為語言符號單位由兩個部分構成,一個是音響形象,為符號的能指,一個是音響形象所指的概念,稱為符號的所指,能指和所指的關系完全是相對任意的。“按照后現代語言哲學‘話語理論的一個重要觀點,語言符號日益失去其‘表征能力即再也不能切中意義本身,都迷失在無窮無盡的‘能指的鏈中”。(陳世丹)品欽的《拍賣第四十九批》的主人公生活在一個文本化的社會里,她被禁錮在一個充滿了符號、代碼、便條、字母縮略詞等的迷宮里。
小說題目指的是一次針對尹維拉雷蒂的郵票進行的拍賣,這些郵票曾被認為是“幾千個彩色的小窗口,展示著空間和時間遠景” [5], 而且經常被用來代替奧狄芭。奧狄芭在潛望鏡酒吧看到的秘密郵件以及丈夫馬喬的來信讓她知道了特里斯特羅,隨后越來越多相互關聯的線索依次出現,將她帶入了這些符號與線索的迷宮中。當博茨告訴奧狄芭有關特里斯特羅的歷史時,他們談到了一些偽造的郵票,這些郵票有一些細微的改動,比如,“哥倫布展覽會的紀念郵票上三人臉上表情被巧妙地改為驚惶萬狀”, “紀念美國母親節的郵票左下側的花改為捕蠅草、顛茄、美國毒漆”[5]等等。從這些郵票上的標記能看出有關特里斯特羅的東西嗎?當然不能。她所看到的這些線索,如廁所墻上的文字和符號、《信使悲劇》中的臺詞、史坦利·柯特克斯胡亂涂畫的加了減音器的喇叭、老人戒指上的WASTE符號、孩子們唱的歌以及那夜見到的無窮無盡的符號都是能指,也許它們都指向不同的意義,或者說根本不指向任何意義,它們只不過構成了無窮無盡的能指的鏈條。
另一個給讀者深刻印象的是小說中無處不在的代碼、標記和首字母縮略詞。它們彼此聯系卻又相互區別,不指向任何確切的東西。廁所墻上的WASTE符號催促奧狄芭“與柯爾比聯系”,[5]但柯爾比根本不存在,“柯爾比”只是個代碼,并非真有其人。讓馬喬心有余悸并常作惡夢的NADA(全國汽車商協會的首字母縮略詞)“在西班牙語中指什么都不存在,什么都沒有”(陳世丹)。小說里還有很多像WASTE、ACDC、KCUF、CIA、IA、Turn and Taxis這樣的符號,它們不斷使人產生一種它們可能指向某個意義的期待,然而卻從來都沒有,它們只會讓奧狄芭和讀者在迷宮中更加的迷惑。“品欽不愿給我們提供傳統意義上的‘情節,這一點恰好與奧狄芭在現實與幻想已模糊不清的世界里尋求秩序的企圖是相互照應的。因為語言已經失去了表征能力,現實已經變成荒誕的文字游戲。” [2]
后現代社會充滿了不確定性,后現代語言的能指與所指也已經充滿隨意性從而失去了表征能力,終極意義、終極秩序已不復存在,呈現在面前的只有一個個迷宮所構成的混亂無序的后現代社會現實,留下真實與虛幻的永恒話題給后現代人去思索。正如奧狄芭在舊金山那一夜的經歷,隨著一個又一個線索追尋下去,眼看就要有結果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出發的地方,讀者一頁一頁讀下去最終卻發現小說沒有任何進展,更談不上情節與意義了。品欽在小說中創設的迷宮只給奧狄芭和讀者留下無限困惑,要走出去的努力注定是徒勞的。
參考文獻:
[1]陳世丹. 《美國后現代主義小說藝術論》[M].大連:遼寧師范大學出版社,2002。
[2]John P. Leland, “Pynchons Linguistic Demon: ‘The Crying of Lot 49,”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72, ed. Thomas Votteler, Detroit/ London: Gale Research Inc., 1992.
[3]弗雷德里克·詹姆遜、《后現代主義與文化理論》(講演),唐小兵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7年。
[4]Lance Olsen, “Pynchons new Nature: Indeterminacy and The Crying of Lot 49,” Contemporary Literary Criticism, Vol. 72, ed. Thomas Votteler, Detroit/ London: Gale Research Inc., 1992.
[5]托馬斯·品欽.《拍賣第四十九批》,林疑今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