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蔥蘸醬(外三章)

趙守亞

小蔥蘸醬，是北方鄉村一個季節的夢，是一段漫長時光。小蔥蘸醬，曾在我的記憶中等待，在北方鄉下日子里存放。溫飽是那個年代的企盼，是屋門里能飄出的香氣。

我和父親鏟地回來，除了一身的疲憊與酸痛，拎回的只有那身縫補后，被汗水濕透的衣裳。奶奶踮著小腳兒，從園子里摘回一筐黃瓜、辣椒、生菜、香菜和小蔥，媽媽煮熟一鍋小米水飯，炸好一盤雞蛋醬，就是對爸爸和我的最好的犒勞和獎賞。

小蔥蘸醬的日子，是我人生純真的經歷，這段清淡寡凈的日子，教我懂得了貧窮和苦難是人生所經歷的陰雨天，而風雨過后，才能見到彩虹，你嘗到與品出的一定是另一種人生的福份，還有伴你終生那絲淡淡的鄉愁。

北方大醬

日子再難，醬缸也是北方鄉村那時一年的念想。窮在缸的上面罩著，成在里面存放。辣在里面浸著，脆就在里面埋藏。每年的雪花飄過后，長長的苦春頭子就來到了飯桌上，青菜還在小園的夢里抽芽，我和妹妹的腳印兒就一回回留在了垅溝垅臺上。媽媽的喊聲從屋里跑出，傻孩子，瞅啥呀，早著呢，看看你們的可憐樣兒。

北方多長，鄉下的日子就多長，雨雪走過往復的四季，醬缸就在窗下守著一年一年的安祥。醬缸里儲存著鄉村的奔頭，日子就在貧寒中，蘸出了一點點的香。奶奶說，家里不缺吃的了，心里就不覺得發慌，缸里裝著滿滿的大醬，家中就不會清湯寡水，捧著飯碗四下張望。

那口醬缸，還守著年年歲歲的村莊，我的童年在它的旁邊長大，醬缸在迎送著每天的太陽和月亮，有醬吃的日子，就是一段生活的福呵，走出家鄉的我，還在盼著它的香。北方的大醬，讓我時時記著家鄉的方向。今天的北方已不是昔日的模樣，可那一年一年的大醬，是我這一輩子不能缺失的營養……

粘豆包

小屯兒的粘豆包，是撒在北方臘月里的星光。包豆包的日子，是小屯兒一年中最忙最快樂的時光。大人們那個鬧與笑，孩子們那個吵與嚷，把滿屋滿院兒擠得滿滿當當。奶奶是包豆包的司令官，找來的親戚和家人坐滿了一炕。灶火燒得屋里熱氣騰騰，我和弟弟妹妹們把一年的盼與想，全部用在了手和嘴上。奶奶看著我們，笑就掛在眼角上。寶貝兒們!別吃撐著了，今年的豆包有的是，奶奶給你們裝了滿滿的一缸。

那一刻呵，我忘了臘月的冷，忘了雪花的涼，和弟弟妹妹一個勁兒瘋，一個勁兒地吵吵嚷嚷，直到困了、乏了，才睡人那個甜甜的夢鄉。

小屯兒的粘豆包呵，曾包著我童年的歡樂與富有，也包緊著一段歲月的留戀與芬芳。

醬燉小魚兒

門前的那條河汊，流淌著我小時候的時光，河邊的水草中，存留著我抓魚、撈魚時的快樂模樣。當一筐活蹦亂跳的小魚兒拎回了家里，媽媽說，行啊!孩子，今晚媽媽就給你打魚醬。

能吃上一頓魚醬，是我和弟弟妹妹們的期待，也是我們盼了許久的饞與想。北方的夏日很短，冬天的腳步很長，家里的米柜和面袋子常常空空蕩蕩。媽媽總念叨說，魚醬是好吃呵，可就是廢飯吶，一頓頂兩頓，每一回打魚醬，媽媽看到的都是鍋里沒了，盆碗溜光。

我已離家多年，如今已雙鬢染霜。小屯兒門前的河漢已不見了蹤影，原來的河漢里已被人墊平后蓋了房。后來的魚我也曾抓過、撈過，后來的魚醬也自己做過多次，可無論如何也吃不出當年的那個味、當年的那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