騷亂后的雅典圣誕

溫藍楓(土家族)

早上6點不到就起床趕往碼頭，當我們沖進售票處時，聽到了船開動的汽笛聲。于是我們去往圣托里尼島的計劃被打破了，只能買晚上5點半的船票，在雅典的時間，多出了一天。怎么利用這一天倒是成了問題，去帕特農神廟感覺時間不夠，而且還未做足功課，所以有些浪費，去國立博物館，居然大門緊鎖。于是開始在廣場附近轉悠，這一天的時間，給了我們機會去追尋雅典尚未完全抹平的動亂傷口。

顯而易見，雅典人的修復能力是很強的，短短幾天，大多數砸壞的玻璃已經得到修復。遭到破壞最嚴重的大概是銀行，我們一路上碰到的日本銀行今天都在忙著換玻璃。路邊西裝店的玻璃上，還有石子留下的裂痕，店主卻似乎還沒有換新玻璃的意思，店員仍然在閑適地打掃店面迎接顧客。部分的店面有燃燒痕跡，大概也是這次騷亂留下的，路邊的公汽站也慘遭砸毀，到處是殘落的玻璃碎片，還沒有人來清理。城里幾乎所有建筑上都有各種涂鴉，當然，我們看不懂是什么，只是部分涂鴉上的“12·6”提醒著我們這些涂鴉的主題。來之前，國內的朋友都警告我說不要去了，現在的雅典應該如何如何危險，似乎因此，整個雅典城都應該生活在緊張和恐怖之中。但是真的來了，原來這種氣氛只是我們自己想象出來的，雅典人，仍然在繼續平靜地生活，籌劃即將到來的圣誕，到各種賣場購物，甚至三五成群在咖啡店聊天，pita店或者路邊的小面包攤仍然生意興隆。市政廣場上，鴿子在成群地飛翔，老人和孩子拿著面包屑喂著這些鴿子。一個街頭賣藝的小男孩，充滿激情地拉著手風琴，然后對施舍的人鞠躬道謝，他笑得如此單純，得到的錢也最多。我本想掏錢給他，一路望去，卻發現很多乞討的人，囊中羞澀，又不好給了這個不給那個，這個是天真的男孩，下一個是抱著女兒喂奶的母親，再下一個是裝著假肢的殘疾人……似乎選擇任何一個都不公平，而全部選擇卻又無此財力，于是作罷。我想有著和我一樣想法的人大概也不在少數，傷口太多，同情心都在時時接受考驗。走進麥當勞，點了一杯“希臘咖啡”，周圍有看報和聊天的老人們，報紙的頭版，雖然看不懂文字，仍然看到一個少年在對著一群全副武裝的警察投擲石子的背影，顯得孤單弱小，讓人心生憐憫，然而翻一翻報紙中間，卻又能看到集會人群匯集時氣勢洶洶的讓人生畏的場面。這如同電視采訪中，有人在義憤填膺聲稱為自由而戰，為了權益而斗爭，而也有做小生意者，希望騷亂快點結束，因為這騷亂嚴重影響了他們的生活，還有看起來是最大受害者的因此而損失了幾十個億的雅典商業界。似乎誰都愿意站出來說自己是真正的受害者，然而真相如何，卻糾纏不清。面對這么紛繁的問題，倒不如干脆擱置了吧，讓我們來享受一杯咖啡，體會一下從窗外射入的燦爛的地中海陽光吧。在北歐過了這些3點多就天黑的日子，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有溫暖力量的陽光，我們一直喝到杯中的咖啡只剩下渣兒，還是戀戀不舍地不愿意走。

讓我們更加眷戀的是昨天在賓館對面找到的一個希臘本土小店。說其本土程度，大概就和北大西門的西門雞翅類似，這是一個家庭店，爸爸媽媽兒子一起在店里忙。父母是廚師，兩個兒子招呼客人或者送外賣。所經營的菜式，全是希臘最傳統的小吃，pita、炸薯條、烤肉之類，一份一般6-10歐元的小本生意。希臘的這些傳統小吃，現在都有了連鎖經營的快餐店，中午我們也去這樣的快餐店吃了一份pita，味道風格都不及這家小店。我們找了很久，在市中心始終找不到類似的店，所以晚上，我們特意坐了半個小時的車回這家店吃。大概由于去的時候是下午，所以只有我們兩個客人，于是就和店主攀談起來。父母都不懂英語，兩個兒子會一些簡單的英語，勉強能夠交流。除了套餐，我們加了一份被他們稱為reddry的酒，這酒是他們自己家釀的，小伙子特意告訴我們。我們夸他們做得好吃，并說我們會把這酒今晚帶到圣島上去喝。小伙子給爸爸轉達了我們的意思，店主很開心，我們吃完，送了我們一份水果，另外免費送了我們一壺酒，讓我們帶到圣島上去。問我們來自哪里，我們說China,于是又給我們一盒超市包裝的red dry，讓我們帶回中國，并且說：“Greecepeople love China!”讓我們一時激動得不知所措，只能回應道：“Chinese love Greece，too.”他們高興地說：“Thank you!We love Greece!”

到了24號下午，圣誕節的氣氛已經很濃了，市中心憲法廣場附近的街道上，聚滿了各種人。有人裝扮成古代希臘圣哲，有人裝扮成魔王，吸引人們的注意，希望更多的人在他們面前的帽子里投上一兩個硬幣。各種各樣的小商小販和那些金碧輝煌的大商場一樣，想趁機撈一筆。街頭熙熙攘攘，作畫的藝術家們，印第安人的樂隊，歌手，賣布娃娃的，圣誕老人，賣甜杏仁的，烤玉米的，烤栗子的，賣棉花糖的……擠滿了一條街。氣氛是如此歡愉。大家都如此休閑，大概最不休閑的只有雅典的警察們。剛剛發生騷亂不久，即使是圣誕節，警察們也不敢懈怠，仍然在四處巡邏守衛，以防發生什么不測。

我們乘了四十分鐘的車到我們所喜歡的那家店去吃東西，他們在12月25號、26號會關門，一直到我們離開雅典都不會開門了。所以，這大概也是一次告別餐了。依然點了希臘傳統的套餐，敞開肚皮吃得很撐才肯走。離開的時候拍了一張照片，心里還想著，如果下次有機會來雅典，還要來這里，也許那個時候，其中的某個兒子已經結了婚，于是這個店又會多一個服務員或者少了一個。也許，下一次來，父親已經退休了，換成兒子做了老板。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想象以及期待著，只是希望，到時仍然能夠找到他們。

25日出門的時候，果然街道空蕩蕩的，大多數店鋪都關了門，偶爾能夠碰到一兩家出售圣誕蛋糕、甜品以及禮物的店鋪開著門。走到憲法廣場，這里的咖啡館和麥當勞仍然比較熱鬧，廣場上的旋轉木馬生意奇好，都是父母帶著小孩來乘坐。看來希臘人和中國人在家庭觀念上還是挺有共通性的。圣誕老人帶著毛茸茸的小馬駒和小朋友們合照，還有一些迪士尼卡通人物。而廣場對面的那條步行街，也和昨日一樣的熱鬧，只是大的商場都關了門，只剩下那些賣藝者和小商販。這讓我想起三毛在她的書中記載的，她流浪世界時遇到的一些流浪者，就是這樣，走到一個地方，靠賣點小東西或者賣點手藝賺錢吃飯，然后繼續向下一個地方流浪，他們居無定所，浪漫得如同清風。也許在這里的某個人，就是這樣充滿詩意的流浪者，漂泊在全世界，只為尋找最后的歸所。也許那個給人畫肖像的藝術家是，也許那個彈琴唱歌的歌手是，也許那個賣首飾的大叔是，然而誰是大概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走在他們中間，會燃起浪漫的火花，會對生活依然保有新鮮的希望。這是藝術帶給生活的力量。

去一家店吃東西，買了些曲奇，最后又走到了歐姆尼亞廣場。歐姆尼亞廣場大概是窮人的聚集地。早上來到這兒不久，就發現一處地方排著長長的隊，走近了才知道，原來是領救濟餐的地方。不知道是什么慈善機構會在圣誕節發放救濟餐。每個人有三瓶可樂還有一份豐盛的飯菜，隊伍排了很長，很多領到的人，當即就站在街邊趁熱開始吃了。廣場的臺階上，坐滿了人，大多是青壯年的男人。他們大概還沒結婚，所以圣誕節也沒有家人一起享受，幸好雅典是一個冬季有著溫暖陽光的城市，這是上天賜予他們最好的圣誕禮物。對于我來說，也是。我如饑似渴地享受著這照在脊背上，能讓心臟都感受到溫暖的冬日陽光，明天離開希臘回到瑞典之后，就感受不到了。這種穿著一件大衣就很舒服的天氣，在瑞典早已過去。瑞典那陰沉的天空，總讓我覺得可怕，而不想從這里回去。我就這樣一直在歐姆尼亞廣場靜靜地坐著，什么都不想，只是單純地體驗這份溫暖。盒子里的曲奇很快吃完了，依然這樣坐著。直到太陽漸漸斜去，帶走了溫暖的力量，我才慢慢往旅館走。

五星級賓館的陽臺上，有相擁的情侶，歐姆尼亞廣場上，有享受陽光的人們，他們和我們一樣安靜，有清澈動人的眸子。

雅典，始終是一個活色生香的城市。無論是遍布大街小巷的sex shop，還是香飄肆意的甜品店。這個城市的基本的味道是香甜的，空氣中總有香甜厚重的溫馨。這個城市，還是太難和那些騷亂、暴動聯系起來。這是一個時刻讓人想要高歌一曲，順便來個舞步的城市。走在街上，總能感覺到身體里涌動的熱情和沸騰的細胞，而我，如果可能，只想在這街頭，漫步到陽光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