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目前美國應對危機的政策看,美國仍然走不出格林斯潘通過制造泡沫醫治泡沫破滅的老路,在此政策思路下新一輪通脹周期是不可避免的。

2009年3月18日,美聯儲聲明將購買3000億美元的國債并額外購買8500億美元的按揭債,使美聯儲購買的債券總額達到1.75萬億美元,現在看來這大多數需通過印鈔來支付。盡管美聯儲的政策目標是緩解信貸市場的緊縮狀況,但市場的解讀認為這是貨幣擴張。按照貨幣主義理論,這必將導致通貨膨脹。當天,不僅美元大幅貶值,通脹保值國債的價格也大幅上升。去年底,美聯儲曾聲明美國的量化寬松與日本九十年代的量化寬松有本質不同,它不會通過印鈔來增加負債。現在看來,兩者并無本質差異。相反,歐洲盡管也面臨經濟衰退和通縮風險,但歐洲央行不僅維持了比英美更高的基準利率,沒有實行“量化寬松”的貨幣政策,也沒有進行債務貨幣化的操作,背后的原因既有歷史的也有政治的。
在歷史上,歐洲大陸特別是德國對通脹危害的記憶是刻骨銘心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戰敗后,德國被迫簽署了凡爾賽條約并支付戰爭賠款,這導致了通脹失控和德國馬克的急劇貶值。德國馬克從1923年初的7300馬克兌1美元到當年底的1300億馬克兌1美元。當時一個美國游客花五美元為一個鎮上的所有居民買了夠一個星期吃的土豆。希特勒1924年從監獄出來后就抓住高通脹給人民帶來的苦難,強烈抨擊魏瑪政府,把自己打扮成問題的答案、未來的希望,使他得以引領納粹黨、凝聚民意,為隨后贏得議會選舉打下了基礎。而隨后的大蕭條帶來的高失業,終于在1933年把希特勒推上了總理的寶座,開始了他的獨裁統治,其后為德國民族帶來了巨大的災難。通脹猛如虎是德國歷史也是歐洲歷史的一個重要教訓。因此,在堅守貨幣紀律、反通脹方面歐洲央行在發達經濟體中是最堅定的。目前,歐洲央行的基準利率還維持在1.5%的水平,遠高于日、美、英。而且歐洲央行也沒有進行債務貨幣化的操作。
除了歷史因素外,政治因素也是歐洲央行執行嚴謹貨幣政策的重要因素。歐盟成員國之間簽署有《馬斯特里赫特條約(Maastricht)》,規定成員國財政赤字不能超過GDP的3%。財政赤字的限制,一方面強化了歐盟統一貨幣的信用基礎,長遠來講為歐元幣值的穩定創造了條件;另一方面也使歐洲央行沒有債務貨幣化的融資壓力。
與歐洲相比,美國反通脹的歷史包袱和政治環境都截然不同。在美國歷史上,美國人更多的是關于通縮危害的深刻記憶。盡管在美國近代史上,也有通脹的不快經歷,但通脹從未像通縮那樣給美國經濟社會帶來毀滅性的破壞。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戰后,美國物價上漲15%,但經濟仍然蓬勃發展,但其后由于美聯儲提高貼現率,導致通貨緊縮,商品價格從1920年的峰值下降近50%,制造業產量下降了42%,失業率達到11.9%。美國社會對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隨后美聯儲降低貼現率,消除了1920-1921年的衰退,造就了沸騰的二十年代。但二十年代末開始的大蕭條帶來的螺旋式債務通縮,使CPI下跌40%,失業率達到25%,道瓊斯指數下跌89%,企業盈利下跌68%,5000多家銀行倒閉,實際GDP下跌超過25%。美國經濟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才真正走出需求不足的泥潭。而上世紀七十年代的通脹盡管造成了經濟增長的停滯,但通過物價控制,特別是八十年代初的貨幣緊縮,控制了通脹。當時的通脹并沒有動搖美國經濟的根本。所以在美國的歷史記憶中,通縮猛于虎,這是與歐洲很不同的。
在政治上,美國政府的債務擴大并無制度上的約束。目前美國聯邦政府的債務總額超過53萬億美元。巨額的政府債務和私人債務的高企,使美國政府有巨大的政治誘因制造通脹,使美元貶值。因為通脹會降低債務的實際價值,有利于債務人。對政府而言,通脹可以使政府用更廉價的美元償還政府債務。對美國公民而言,通脹可以減輕個人債務。同時通脹還會使資產的名義價格上漲、制造泡沫,造成虛假繁榮。格林斯潘在其早期論文中曾說“通脹是秘密的財富充公計劃”,這是對債權人而言的。對美國債務人而言,通脹及貨幣貶值則是秘密的債務充公計劃。因此,在政治上美國有足夠的動機制造通脹并使貨幣貶值。
由Addison Wiggin和Kate Incontrera合著的《I.O.U.S.A》和比爾#8226;邦納與安迪森#8226;威金合著的《債務帝國》(empire of debt)對此有非常深刻的分析和批判。而美元的國際貨幣地位,使得美國制造通脹的代價可由全世界來分擔。在美國政府制造通脹并使美元貶值的歷史中,有三個舉措起著舉足輕重的作用。
第一是在上世紀70年代末期將CPI構成中的租金取代房價,以減少房價變動對通脹的影響。目前,在美國的CPI構成中租金占近40%,由于租金相對固定,特別是美國高科技泡沫破滅后美聯儲大幅降息,并使低利率保持了較長時間。低按揭利率使更多租房的人成為購房者。美國前總統布什曾在2002年10月宣布“我們要使每個美國人擁有他們的住房”。住房擁有率提高導致房屋租賃需求下降,促使租金下跌。這樣房價上升并不推高租金,從而也不推升CPI,而CPI不上升,美聯儲也就失去了加息的理由。因此,美國房地產泡沫是與美國CPI構成的變化及通脹政策有關的。如果美國的CPI中用房價取代租金,從2002年到2007年的房價飆升,將使CPI大幅攀升并迫使美聯儲加息,房地產泡沫可能就難以形成。從這個角度看,美國及其他西方學者指摘中國的高儲蓄壓低了美國的利率并造成資產泡沫的說法是完全站不住腳的。所以,今年1月份,英國《經濟學人》雜志諷刺到“亞洲的高儲蓄只是提供了一根繩子,上吊的是美國人自己。”這個比喻可以說是擊中要害,十分深刻。
第二是美聯儲對核心通脹概念的使用,并把核心通脹作為制定貨幣政策的重要參照目標。由于核心通脹扣除了能源與食品價格的變動,由貨幣貶值、通脹導致的能源價格、糧食價格上升就不反映在核心通脹中。這樣政府就可以自欺欺人了。但問題是能源、食品價格歷史上主要受短期供需變化沖擊和氣候影響,但現在更多受貨幣、特別是美元幣值的影響,這在石油及其它以美元計價的大宗商品中體現得尤為明顯。可見,核心通脹在通脹治理和控制中有相當程度的誤導作用。
第三是美國自2006年后不再公布貨幣M3。盡管美國貨幣發行量不斷增加,但通脹壓力并不大,除了CPI構成因素外,還與美元的儲備地位有關。由于美元的國際儲備地位導致美國新增貨幣中有相當數量流向了全世界,減輕了美國CPI上行的壓力,也減輕了濫發美元的政治和社會壓力,但卻極大地增加了全球金融體系的流動性,間接增加了其他國家的通脹壓力。
可見,歐美貨幣政策重心的差異既有歷史記憶的不同,更是政治制度和貨幣地位不同的必然結果。歐洲央行嚴謹的貨幣政策從長遠來講有助于維持歐元幣值的穩定,控制未來歐元區的通脹。但美元的泛濫及美元的貶值必然引發美元及貨幣與美元掛鉤地區的通脹。根據米塞斯的商業周期理論,通脹及資產價格膨脹會向資本市場發出錯誤信號,引發不當投資,加速商業循環。從目前美國應對危機的政策看,美國仍然走不出格林斯潘通過制造泡沫醫治泡沫破滅的老路,在此政策思路下新一輪通脹周期是不可避免的。
由于我國人民幣是此輪金融危機中少數維持幣值穩定并保持小幅升值的主要貨幣,同時又是緊盯美元的貨幣。美元濫發,最終將有相當部分以資本流入和貿易順差方式流入中國,增加國內金融體系的流動性。再加上為應對全球金融危機,國內已實行了適度寬松的貨幣政策。一旦美元貶值引起的通脹抬頭,我們將面臨輸入型通脹和國內流動性過剩帶來的需求拉動型通脹的雙重壓力。因此,我們要從歐美貨幣政策重心的差異中思考和尋求維護國家利益的對策,并對美元泛濫可能引發的通脹作前瞻性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