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停與文化外交

伊里尼·斯塔馬圖底(Irini Stamatoudi)現任希臘版權組織(Hellenic Copyright Organization)干事。她于希臘雅典大學(University of Athens)獲得法律學士學位，并于英國萊斯特大學(University of Leicester)獲得法律碩士及哲學博士學位。她曾任希臘文化部法律顧問，研究非法文物交易問題，自1999年起，在帕臺農神廟雕刻品談判委員會任委員。她已出版若干部專著，并在希臘國內外期刊上發表多篇文章。

文化可以是用來解決諸多問題的工具，在某些國家，能用這一工具來解決的問題較之別國更多。文化貫穿著許多領域，可用作諸多問題的談判籌碼，尤其是對部分重視其作用的國家。思想和觀念的國際化凸顯了文化的地位，使之成為促成國家間更密切合作、成功共享利益的工具，也可能是唯一的工具。因而，即便某文物所在國未必贊成將文物歸還原屬國，但它或許仍可以從這一有益的歸還行為中受惠。而歸還行為可以通過舉辦交流展、聯合調查與合作發掘、創建博物館分館等活動來實現。實現這些益處的最佳方式便是調停與文化外交。

法律語境下的調停

此外，調停或解決爭端的其他方式不僅可以解決那些依照法律治理的問題，還可以對按規范性文件治理的問題發揮作用。事實即是如此，因為在處理歸還文化財產的糾紛時，道德、社會、科學和人道主義等因素均需加以考慮。道德規范、決議、宣言、指導方針等都有這方面的內容，而最典型的例子是《國際博協博物館職業道德準則》。其中第6條規定：倘若文物經由違反國際及國家公約的相關原則而獲得，博物館應該積極應對，及時采取負責任的措施，以促進合作、為將該文物歸還原屬國或原屬民族而發起對話。

國際慣例與國際公約皆支持文化事宜中的調停。1970年UNESCO《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第17條第5款規定：當至少兩個公約締約國涉及有關公約執行方面的爭議并提出調解請求時，UNESCO可進行調停，以協助當事國達成協議。1995年國際統一私法協會《關于被盜或非法出口文物之返還國際公約》第8條第2款規定：根據公約第二章或第三章，爭端當事國應同意將糾紛提交任何法院或其他權責機關或者仲裁機構。與“大屠殺時代”索賠案相關的幾起案件亦曾直接訴諸其他方式，以解決爭端。

或許有人會認為，就文化財產歸還原屬國這一問題，調停與文化外交是解決爭端最有效的手段，無論此歸還是否在UNESCO《1970年公約》的框架內實現。其主要原因是調停與文化外交固有的優點通常深受索賠案雙方歡迎，其中最關鍵的優點是他們可避開嚴格的法律程序，從而能夠考慮到當事國除法定利益之外的其他利益。大部分文物歸還原屬地的案例都是通過涉案各方的對話與協商實現，而非司法裁判的結果。無論文物歸還案所涉各方的法律地位如何，換言之，不管他(它)們是個體、收藏者、交易商，還是博物館、國家等，對話與協商都適用。最近的文物歸還案例，無一例外都是談判與文化外交的結果。其中包括意大利向埃塞俄比亞歸還阿克蘇姆方尖碑、德國向津巴布韋歸還皂石鳥雕塑斷片、愛爾蘭皇家外科醫學院(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向南澳洲歸還祖先遺骸以及大英博物館向加拿大歸還溫哥華島夸夸嘉夸族(Kwakwaka'wakw)原住民的儀式面具。上述這些堪稱成功的范例，意義在于它們增進了當事方之間的合作、協作與友好關系。同樣成功的案例還有巴黎盧浮宮博物館和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復原分別館藏的新蘇美爾時期的雕像，以及非常成功的丹麥向格陵蘭歸還文物的“歸還”計劃(‘Utimut’Project)。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譬如希臘最近剛完結的幾個案例：德國海德堡大學(University of Heidel—berg)歸還帕臺農神廟雕刻品斷片(2006年)、洛杉磯蓋蒂博物館(Getty Museum)歸還4件文物(2006年)、瑞典歸還48枚古希臘硬幣藏品(2006年)、丹麥一公民歸還一件描述雅典的古希臘大理石浮雕斷片(2007年)、英國一考古學教授歸還6只陶制酒壇(2007年)、瑞士歸還從克里特島的戈提那(Gortyna)盜走的太陽神雕像(2007年)，以及德國歸還自私人收藏家塞奧佐羅普洛斯(Theodoropoulos)處盜走的90件文物，此處僅稍作例舉。

調停的互惠雙贏

出于多種原因，調停相較于法律程序，通常更易被當事國接受。第一個原因涉及法律傳統的多樣性和不同涉案當事人思維方式的差異性。因而，某法院的判決結果可能仍顯得不明朗，這種法律程序最終可能會對時下的案件不利，甚至對其后的案件造成不良影響，當事人因此不愿將爭端訴諸于法律。第二個原因便是將案件訴諸法院所需的成本。如若要求歸還文物的一方是一個資源短缺的國家，那么它可能無力承受高昂的法律訴訟費用。第三，縱使法院作出判決，由于各國遵循的法律依據(包括公共秩序保留制度)不同，將判決在其他當事國執行絕非易事。第四，將案件上訴至某國的法院，此舉問題層出，其中一個便與國際私法相關。換句話說，我們無法保證索償方所選定的法院有權(對管轄權異議)作出裁定，且無從確保其法律(要求歸還文物的當事國或文物目前所在國的法律)適用于當下的糾紛案。

第五個原因涉及必要證據的出示。即便裁判權與法律的適用性等問題均已解決，證據也不易搜集，尤其是在這類案件中：文物顯然已經不在原屬地，且已幾經轉手、輾轉于數國。第六個原因便是“法不溯及既往”這一原則。其效力使得相當數量的文物歸還訴求被拒之門外。再者，由于追溯時限的限制，很多歸還文物的訴求被置若罔聞。盡管如此，這并不意味著歸還文物的訴求在道德、科學、歷史、人道主義或其他層面上不合理。但上述這些都不在法院所考量的范圍內，法院只遵循嚴格的法律方法行事。

最后，因為文化可被用來達成其他目的。多數情況下，涉案當事人(尤其是國家和博物館，但也包括熱愛藝術與考古學的個人)從案件的順利完結中，謀求與之密切相關的其他利益。例如，熱愛藝術與考古學的收藏名家，也許更希冀為某些文物歸還案出力獻策，以促成一件多年前被非法或甚至合法帶離其原屬地的文物回歸故地。同時，文物的歸還可能增進兩國或者更多國家之間的友好關系，或許還能開啟未來合作的大門。這一方法同樣可以促進博物館的發展，如果它們借助借展和展覽來相互交流，或者通過建造博物館分館改善文物所屬國的基礎建設。

鑒于上述某一或某些原因，涉案當事人會在司法之外尋求解決糾紛的途徑，以實現文物歸還。這正是調停——一種比仲裁更簡易的方式——與文化外交得以關聯的所在。為了讓涉案雙方或者諸方都能發揮特定作用，他們首先必須建立起對彼此文化的理解與尊重。他們必須坦誠相待，一致認可文物歸還原屬國是一個雙贏局面——它可以使各方受益，盡管在這一領域他們的觀念未必完全契合。

早些時候，旨在促成協商的努力常常發生在法律行為開始實施后。為了保證案件得以迅速解決，這些談判協商都是不得已而為之。國際公約及其與各國法律的結合，在某種程度上，使得各國法律相互協調起來，讓一些良好實踐與行為的基本原則在許多國家發揮實際作用。但是，這些尚不能解決問題；近些年來，國家、博物館和文物收藏者似乎更加智博識廣、更具洞察力，公眾的觸覺也更趨敏銳，從而開始涌現出一股將文物恢復原狀、并在其最初環境中展示的潮流。這意味著，調停與文化外交逐漸受到重視，而不再僅僅是法定程序的附屬品。本質上，這標志著我們朝達成文化層面的共識邁進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涉案的各利益方開始關注到在謀求共識與相互信任的環境下和平解決爭端后所獲得的利益。

機構調停人與非機構調停人均可作為實施調停的基礎。非機構調停人幾乎可由當事人基于專業、中立與調停能力等諸因素選擇的任何人來擔任。UNESCO促使文化財產歸還原屬國或歸還非法占有的文化財產政府間委員會可作為一個機構調停人。其調停規定目前尚在商討擬訂階段，委員會將向會員國提供咨詢，并促使它們接受該規定。委員會作為機構調停人的角色不僅不可或缺，而且須通過必要的方式、資源與基礎部門予以強化。其機構調停人的地位也很重要，在矛盾錯綜復雜、危機重重的糾紛案件中尤顯關鍵。

政府間委員會所扮演的角色

政府間委員會應該扮演更加積極主動的角色，甚至在UNESCO公約框架外、于更廣泛的意義上促進文物的“友好歸還”。UNESCO應能幫助當事國了解并找到各方可從文物歸還中獲得的共同利益，并且提出解決方案，以推動當事國解決彼此爭端。

1970年，UNESCO《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獲得通過并在150個國家正式生效，如今38年過去了，將其向前推進一步的時機也許已經成熟。《1970年公約》在當時象征著一種突破，它革新思想，引入常見的最低減讓基本條款，為1995年國際統一私法協會《關于被盜或非法出口文物之返還國際公約》的簽署奠定了基礎，并且幫助會員國解決爭端、處理其申索案。現在該做的便是思考新的國際措施作用下未來的國際趨勢與實踐。

文物原屬國要求歸還文物，不再僅僅因為它們是從原屬國被盜取或者非法出口的，還出于道德、社會、科學與人道主義等因素的考慮，尤其是那些獨一無二的藝術品，它們(儀式上的物品、國家的象征、先祖的遺骸與藝術杰作的局部)只有在其原先的文化背景下才能被識別、理解與欣賞。博物館已然愈發清楚地感受到禁止此類文物買賣與展出的必要性，而為了實現這一目標，有關博物館與收藏者的行為規范已草擬完畢。文物或遺址的統一性讓我們關注“原真性”。這里，“原真性”是指我們應該能夠將文物置于原先環境下欣賞其本身的存在價值，甚至對于那些被帶離原先環境的文物也是如此。

(張春美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