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被要求歸還的文物

尼爾·布羅迪(Neil Brodie)1991年畢業于利物浦大學(University of Liverpool)，考古學博士，就職于英國雅典學院(British School at Athens)和劍橋大學麥克唐納考古研究所(McDonald Institute for Archaeological Research)。1998—2007年，布羅迪任麥克唐納研究所非法文物研究中心主任，2007年10月起。轉任斯坦福大學文化遺產資源中心(Cultural Heritage Resource)主任。

為何會出現原屬國未要求歸還的文化財產?

最近，在意大利調查人員的要求下，好幾家美國藝術博物館向意大利歸還了非法盜掘和買賣的文物，此事引起輿論的一片稱贊。但是，圍繞這批歸國文物展開的輿論不應該忽視一個更深層次的事實，即意大利并沒有施壓要求收回更多的以同樣方式轉移出境的文物。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取證問題——來路不明的文物很容易被假設為被盜文物，但這種假設不容易得到證實。另一個原因也許就關涉到成本了。許多未被要求歸還的文物在離開原先考古環境后歷史價值大失，而僅就其藝術價值來看，又根本無法與意大利境內現存的文物相提并論。意大利政府或許不愿為收回它跟中的二流文物費事花錢，而這些文物回歸后政府還要投入更多的資金進行長期保存和修復。如果意大利政府打算通過阻止非法文物買賣來減少考古遺址盜掘現象的發生，那么它有充分理由可以認為，文物的高調回歸已經產生了威懾作用，進一步的行動則大可不必。

可能發生的情節

意大利不是唯一陷入此兩難境地的國家。2008年1月，美國聯邦特工突襲了四家位于南加州的藝術博物館。這些博物館通過接受捐贈的方式獲得了一批走私自東南亞國家的二流文物，主要是來自泰國班清(Ban Chiang)遺址的文物。據稱這一批捐贈品與一宗稅務欺詐案有關。在美國，向博物館提供慈善性質的捐贈可以減稅，而捐贈品價值超過5，000美元需要接受單獨估價。美國政府重點調查的捐贈品通常包括那些一批多件、估價價格低于5，000美元的物品，因為它們存在逃避單獨估價的嫌疑。因而，構成捐贈的單件物品只可能具有有限的藝術價值。陰謀集團的目標不是要把偉大的藝術作品請進美國博物館，而是要牟利，盡管可能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幫兇的涉案博物館似乎滿足于得到那些免費的文物。但是，這些文物也離開了它們原先的考古環境，而只具有有限的歷史與藝術價值。那么，我們該期待泰國方面施壓要求歸還這些文物，然后為它們的長期保存買單嗎?或者該讓美國博物館擁有這些文物，任由它們從犯罪活動中受益?或者讓美國聯邦政府把文物沒收了，也許之后再把它們給賣掉?

意大利和泰國的例子可能會不斷重演，但是它們足以提出一個重要問題：如果原屬國不想討回那些被非法出口的文化財產，它們將何去何從?目前現實給出的答案是，讓這些文物呆在它們被遺棄的地方，成為外國主人的財產，讓這些人從犯罪交易中受益。對許多評論者來說，現實本身就指向解決之道。有一個反復被提出的觀點認為，文物交易市場總體上是合法的，只是要消滅那些針對少數最重要文物的非法交易和考古遺址被劫掠現象還有一段長路要走。那么為什么不首先把那些未被要求歸還的、合法發掘的文物投入市場呢?答案很簡單。正如上文所述，未被要求歸還的文物可能并非重要文物，它們的考古價值已經丟失了。那些合法發掘、留在原地的文物可能更重要，但卻不太容易被投放到市場。不重要的文物只是非法挖掘的產物。

然而，意大利采取的策略如果真是只要求歸還高質量文物并放棄其余文物的所有權，那么它可能很危險。該策略似乎堅信只要最重要的收藏者，不管是機構還是個人，被成功的文物歸國要求拴住了手腳，那么文物的需求將大減，而盜掠文物的動機也將嚴重削弱。這一推論似乎很合理，而且好像還得到了2008年修訂后的藝術博物館館長協會(Association of Art Museum Directors)文物收藏指南的維護，該協會勸告會員博物館在收藏文物時不可輕舉妄動，除非有文件證明擬收藏文物在UNESCO《1970年公約》頒布前已離開其原屬國。此修訂版指南的出臺時間和性質顯示，它是對意大利文物歸還案做出的迅速反應。但是，它為不道德的收藏者(個人或機構)留下了一條路，他們會去大量獲取文物，因為他們知道至多只有少數文物會被要求歸還。在被要求歸還文物時，收藏者可以通過歸還一件文物來公開表示自己的大度，進而得到提出文物歸還要求的國家的感激，并且順便提高了個人聲譽，而其收藏大體上保持完整。我們不應該忘記任何一件文物都是經濟資本。博物館通過辦展覽贏利，而當文物保存在外國博物館時，原屬國是得不到任何收益的。

在上一段中提到的藝術博物館館長協會的新建議使情況變得更加復雜。目前，流通領域里有大量1970年以后非法出境、原屬國可能并不想收回的文物存貨，而美國博物館可能也不想要收藏它們。那它們將流向何方?這個問題并非微不足道。在美國，關于收藏品與文物歸還的爭論非常公開，盡管因為羅馬審判了前蓋蒂博物館館長瑪麗昂·特魯(Marion True)，而博物館又向意大利歸還了文物，輿論的天平向文物原屬國傾斜，但無法保證未來輿論不會替博物館和收藏者說話。爭論還在繼續。如果不出臺一個有力方法，解決未被要求歸還的文物問題，那么收藏者或他們的同情者將會很容易辯稱，原屬國放棄文物表明其未能執行自己的遺產法且不關心自己的遺產。一旦原屬國被說成是不關心和忽視文物歸還問題，那它們將在較量中處于下風，因為美國收藏者和博物館對所有權問題的態度顯得更為積極。

如何解決好未被要求歸還的文物問題，其解答遠非此短文所能道盡。目前，迫切需要相關政府就這一問題展開討論和磋商，可能還需要UNESCO從中調停，需要國際博協(ICOM)和國際古跡遺址理事會(ICOMOS)等相關非政府組織予以關注。然而，有些解決方法已經快浮出水面。比如，如果某一博物館或收藏者擁有某件可能是在1970年以后離開原屬國的文物，有關國家可能會選擇宣布對此文物擁有主權，而將文物留給外國持有人有條件地占有。這些條件可能包括限制出售或轉移所占有文物，或當文物展出時，需要在其一側的描述性文字中強調文物所有權歸屬并指出該文物為非法獲得。此舉將幫助人們更好地理解這些文物，使同時代的人能夠關注到在商業的驅使下出現了破壞考古遺產的現象，而這些現象與博物館的審美要求相背離。此外，我們還可以采取的一個策略是，記住文物的經濟價值，然后簡單地把它們給租出去。

(釋漁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