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照，晚清北京

“照相”一詞據說源于“小照”和“影像”。給生人的畫像叫“小照”，畫像的場所稱“畫樓”；給亡人畫像稱畫”影像”，而專營此項生意的店鋪成為“影像鋪”。清末彩印本《中國商店幌子》便收入了北京“影像鋪”的招幌。

1844年或更早，法國軍艦將銀版攝影術載入了中國的通商口岸，1 846年，湖南人周壽昌在《思益堂日札》里細說了當年的“畫小照法”。彼時，照相中玻璃濕版已經代替了銀版。攝影師要在玻璃濕版上敷感光銀鹽，因缺乏照明設備——電燈尚未發明——照相只能利用午時的日光，拍照地點通～常是屋頂。

1851年～1 852年，照相在中國成了一種行業。香港、廣州，上海先后出現了照相館。至于在“辭舊迎新”方面總是落后的北京，1 860年，大量北京市民圍觀了費利斯·比托(Beato·Felice)和他的照相機(清劉毓楠《成豐十年洋兵入京日記》)。比托是最早拍攝中國及東亞地區的攝影師，也是最早的戰地攝影師之一。1 860年，他隨英法聯軍進北京拍照。

“為什么都不笑”

1863年，照相在京城擁有了為數不少的追捧者。缸瓦市是他們的碰頭地點，因為缸瓦市教會醫院的杜德珍(Dudgeon JohnHepburn)身兼醫院院長和頂級攝影發燒友兩重身份，每天都有不少上門討教攝影的人。1873年，杜醫生將幾年間有關攝影的所問所答編輯成了一套《脫影奇觀》4本并付出版。早期的照相愛好者隊伍出自富裕家庭，因為器材價格過高——1851年前后，籌資購買照相器材辦照相館大約要600元。

根據現存的資料，咸豐、光緒年間的攝影者可大致分為三類：一是洋人，1844年，于勒·法及爾(法國人，以法國海關總檢查長身份來華)為耆英(兩江總督)拍照，這張大頭照被稱為中國的第一張照片。(同年，耆英向道光匯報，他將“小照”贈送給了意、英，美，葡4國官員)：二是照相館。1859年，桂良(大學士)和花紗納(吏部尚書)的照片成了上海某照相館的櫥窗廣告(王韜《蘅華館日記》)；三是國內業余愛好者，早期的愛好者來自宮廷，比如為慈禧拍照的勛德，還有關于珍妃攝影的傳聞，傳說她不僅持有紫禁城內第一臺照相機，并且投資在舊東安門內(也有和平門內和隆福寺的說法)開設了一家照相館。

照相館介入了屬于“畫樓”和“影像鋪”的市場，盡管照相館的早期作品無非是“超清版”的中式肖像畫。在1886年～1 889年間，醇親王奕最請照相館為他拍了幾張套用傳統中國畫格式的照片其一，奕豢手持代表吉祥的松枝，身邊有同樣代表吉祥長壽的梅花鹿一頭相伴，照片上左右各蓋一方印鑒，分別為“皇七子和碩醇親王渤潞乘風”和“東朝御賜思合符契”：另一張是為奕最50歲生日而攝，奕最坐而載濤立，背景有書、茶，照片上也有三處題詞。之后，勛德為慈禧拍攝的眾多擺拍肖像，也無非是帝王像，仕女像，佛教造像的翻版。

不僅僅是取材和構圖，對于早期通過相機留影的人來說，照相過程之漫長也有點兒類似于傳統的手繪畫像。銀版照相的感光速度為幾分鐘，玻璃濕版的感光速度有所提高，但鏡頭打開之后也需要好一段時間才能曝光。1875年，跟隨曾紀澤出使英，法的楊仁山給一個中國傳統的大家庭拍攝了一張全家福。這個傳統家庭人丁興旺，幾十名成員分幾排列隊，擺定姿勢之后，為了配合曝光，所有人必須站立不動，屏息以待，嬰兒與小孩也不例外(Yang Buwei Autobiographyof A chiAese Woman)。實際上，在翻看清末人物照片的時候，大家都會有個疑問，“他們為什么都不笑”。當然不笑的原因包括受傳統觀念的影響——人們希望在肖像中顯得更莊重，另一原因恐怕和底片的感光太慢，姿勢保持得太久有關。也有人說，在某些場合，為了防止被拍攝對象頭部晃動，攝影師經常常使用一種金屬叉來幫他們保持姿勢。

畫出來的照片

照相比畫像更快捷、也更逼真，而且從銀版到玻璃濕版，照像的成本已經降低了90％以上，并有繼續下降的趨勢。1850年前，在巴黎拍一張銀版相片的價格大約是25金幣法郎。到了1910年后，在安慶市(安徽)拍攝一張淑女藝術照的費用為4洋元。到了1935年，《老北京旅行指南》中列出的“一元”照相館已經打出了“八寸一張，六寸一張、四寸三張，二寸四張，每份一元”的廣告詞。

靠“小照”和“影像”維生的畫師們轉行開了照相館。1 850年，三位油畫師在香港開了照相館，這也是中國人開照相館之始。不久后，天津畫家張兆祥也兼營照相業務，照相成了他的繪畫程序的一部分——他要先拍下花卉各種姿態的照片，以此為依據作畫。

由于當年的技術限制，許多“照片”需要相機和畫師協作完成。比如，拍照之后上色；再如放大照片，在放大機發明前，大幅照片需要由照相館先拍攝小片，畫師以小片為樣本，手繪大幅畫像；還有最早的“Ps”照片——在手繪的頂戴花翎、鳳冠霞披，花團錦簇中貼上相機拍下來的小臉，稱之為簡易版的藝術照或許也可以。

“無照片者不準考”

1 895年，康有為將“照相片”和“電氣燈、自來水、玻璃鏡“并列，說它們”家置戶有，人多好之，乃至新疆，西藏亦皆銷流”。由于器材全部依靠進口，正如康先生所說，照相開始和其他的“玩好淫巧之具“一起賺取中國的萬萬計白銀(《公車上書》)。在1890年后，北京開始真正需要照相，這種要求是自上而下的，總之，照相正合了同時代的洋務潮流。1885年，奕蠢請天津攝影師梁時泰為北洋艦隊拍了一組照片，呈送皇帝。1 909年，清政府委托北京的照相館為新編陸軍五，六兩鎮校閱實況拍照。出國留洋需要照片，參加政府統一考試需要交照片。史料記載，北京財政學堂的招考規則規定，“各項考生入學考試前，無照相片者概不準考。”因此，學生集中進京投考的春秋兩季，也就是照相館生意最為火爆的時段。

1 892年，豐泰照相館在琉璃廠土地廟開業，生意興隆，雇員隊伍很快壯大至十幾人。琉璃廠土地廟，在宣南的會館區范圍內，又靠近當年的南城娛樂圈——藝人聚居在大柵欄地區，而由大柵欄向南不遠又是八大胡同。真正能做到毫無成見地迎接為照相到來的藝人和妓女。

全國大多數城市也是這樣。清末的梨園名角們極愛拍照留念，而戲照也是豐泰照相館的招牌之一——照相館也靠向“戲迷”出售戲照而獲利(《北京早期照相館史料初探》陳申)。現存的豐泰照相館的最早照片是該館于1 894年為田紀云，朱素云、路三寶拍攝的便裝合影，此三人均為清末的著名京劇演員。在豐泰照相館之前，似乎也有廣東人潘惠南于清道光年間在門框胡同開展過照相的業務。不過在1892年，北京的照相館不過1～2家，而到了1 919年，全京城的照相館增加到了六七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