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北有三寶,人參、貂皮、靰鞡草。我和人參、貂皮沒有啥緣分,卻和靰鞡草結下了難解的情緣。
40年前,我作為知識青年,插隊到高寒山區的敦化市江東鄉。臨行前,爸爸和媽媽反反復復地叮囑我“敦化那個地方冷得要命,撒泡尿都能凍成冰棍。給你帶上厚厚的棉衣、大衣和兩雙棉膠鞋,可以倒換著穿。另外還有厚厚一摞棉鞋墊,年輕人腳愛出汗,勤換點,別凍傷了……”那時的我“初生牛犢不怕虎”,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恨不得早點到敦化,顯顯身手。
列車剛剛駛過吉林市,天公作美紛紛揚揚地下起了大雪,北方特有的凜冽寒風夾雜著雪花敲打著車窗,給車里的“牛犢”們助興,與車內熱火朝天的場面形成了強烈的反差。19日凌晨時分,我們帶著興奮,帶著留戀,帶著企盼,冒著雪下了火車,轉乘“解放”牌大卡車,連行李帶人塞滿了車箱。可是昔日威風八面的大“解放”面對那沒膝深的雪窩窩也很無奈,只能空轉車輪在原地“紡線”,讓我們這些“牛犢”們知道了雪老虎的厲害。我們被凍得縮成一團,只好相互依偎著取暖。負責接待我們的當地老鄉大手一揮:“小伙子們下車給汽車開路!”說罷,他便帶頭在雪里蹚道,我們接二連三地跳下車,跟隨其后,那些女同學也不甘落后地加入了開道隊伍。就這樣,我們在雪窩里連滾帶爬,連玩帶耍地忙活了半個晌午,總算到了離火車站十多里地的集體戶所在地。當我們坐在熱炕頭上,吃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時,那感覺,決不亞于是在泡熱水浴,舒服的直想睡覺。享受過后,總得要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要接受他們的再教育,要老老實實地改造自己的世界觀,要“廣闊天地大有作為”。天寒地凍我們不怕,干農活的勞累我們能挺住,日常生活的貧和苦我們能克服。唯獨每天脫下那里外反霜,弄得襪子濕漉漉,腳丫子冰冰涼的棉膠鞋時,真叫人倒胃口。兩雙棉膠鞋倒騰著穿,勤換棉鞋墊,效果好些,但都沒有解決根本問題。尤其是整天站在雪地里刨大糞,或是推著手推車到街里撿大糞,還是坐上大馬車到山里拾柴火,那棉膠鞋外面凍得邦邦硬,可里面卻又濕漉漉的,從腳根涼到頭頂那真是冷透腔了!
下鄉的第一個新年剛過,生產隊長安排我跟村里張大叔的馬車上山拾柴火。當時每輛馬車跟4個知青,到離村30~50里地外的山上去拾那些采伐后剩下的倒木、小口徑的雜木頭,然后用車拉回來分給村民用做燒柴。每天起早走,下午在太陽落山前就可以回到村里。來回的路程很長,在車上的時間很多,常常是凍得受不了就下車跑上一段暖和暖和,可是暖和后再上車再凍一凍,那滋味就可想而知了。何況在山里還要拾木頭、抬木頭、裝車,到村里后還要卸車。天天如此,很是辛苦。有心的張大叔見我跑跑停停,車上車下的折騰,心里便有了盤算。那天卸車后,他叫我跟他一起回家。張大嬸見我進門,黑亮的大眼睛笑瞇瞇地成了一條縫,粗門大嗓地喊到:“啊!貴客臨門,剛過完年,是不是又給大嬸拜個早年啊!”熱炕頭上,大叔呷了口老白干,語重心長地說:“小林啊,你們這些城里的孩子來到咱鄉下,吃苦受累,我們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咱鄉下窮,也幫不上你什么,呆會吃完飯,你把這雙靰鞡鞋帶上,出門在外,腳上不冷,全身都暖和。”我仔細打量這雙靰鞡鞋,有八成新,牛皮面、牛皮幫、牛皮扣、牛皮繩,很輕巧、很漂亮。我也見過大叔他們穿的,可都是鄉下人穿,咱城里人別說沒穿過,以前見都沒見過啊!大嬸見我呆呆地看鞋,便打趣道:“怎么了,怕穿靰鞡掉你價啊!”我猛然醒悟,自己現在不也是鄉下人嗎,還有啥可說的。我當時就試穿起來,大嬸看我笨手笨腳的樣子,笑彎了腰,“你個挺機靈的小伙子,怎么這么笨呀!來大嬸幫你穿。”隨手扯過一塊方布,給我包上腳,又往鞋里絮了些靰鞡草,窩成腳窩頭,把腳塞在草窩里,穿好皮繩系上扣,片刻功夫弄得利利索索,一把把我推下地。可別說,走走、跳跳、蹬蹬、踹踹,輕巧、暖和,真棒!我一挺胸,沖著大嬸問:“我像鄉下人了吧?”大嬸大笑:“下邊像,上邊不像!”自從穿上那雙靰鞡鞋,我的腳就再也沒有遭罪過,它整整陪伴我渡過兩個寒冷的冬季……
(作者系長春市朝陽區人大常委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