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戰略思想家們都在討論“中國正在建造的彈道導彈潛艇艦隊對中國整體核戰略來說意味著什么?”一個有影響力的智庫認為,一直以來擔負著中國戰略需求重任的陸基導彈部隊今后還將繼續發揮其根本性的威懾作用,其他戰略學者則就此展開了爭論,爭論的焦點指向下一代陸基機動式彈道導彈的部署和海軍核潛艇及潛射導彈的更新換代。他們預言,中國將很快部署—支彈遭導彈核潛艇艦隊,使其在西太平洋上與美國海軍的對比中間時占據數量和質量上的不對稱優勢。此外,中國將放棄傳統的“最低威懾”姿態,采取一種更果斷的核態勢——“有限核威懾”。
從歷史中尋找答案
世界上曾有五個國家部署有水下核威懾力量:美國、前蘇聯/俄羅斯、英國、法國和中國。吉原俊井和詹姆斯認為,通過考察已有的四個歷史范例,可以一窺未來中國海基威懾力量發展的可能性。
假如中國迅速崛起成為世界強國——有可能是超級大國,那么美國和前蘇聯是顯而易見的參照。但一些中國問題觀察家預言,中國將滿足于成為地區性大國,這就與英國和法國的情況類似。
美國建立一個堅實的核武庫經歷了幾個階段:在20世紀50年代,建立核武庫主要是為了平衡龐大的蘇聯在地理和人員方面的優勢。艾森豪威爾政府制定了“大規模報復(massive retaliation)”政策,肯尼迪執政時期,“大規模報復”已經喪失了可信性(例如,“利用核武器對付第三世界的抗爭”這一概念已經毫無說服力),而且華盛頓正在混亂中彌補“導彈鴻溝”(missile gap,肯尼迪在1960年競選總統時提出的概念,意指導彈力量差距)。20世紀60-70年代,戰略家們發展出一套“確保相互摧毀”理論——明智的領導人不會在明知自己的行動一定會招致全面破壞的二次打擊的情況下,仍舊冒險首先發動核打擊。
但是,無論核理論發生什么樣的變化,“武器從來都未離開中心舞臺”(勞倫斯·弗里德曼的注解),在反擊一個在常規武器上具有壓倒性優勢并且還掌握著大量核武器的敵人時,自己擁有一個規模龐大的核武庫是非常必要的。強有力的核潛艇部隊形成了美國二次打擊能力的核心。冷戰后期,18艘配備了“三叉戟-II”型潛射彈道導彈的俄亥俄級核潛艇組成了美國水下核威懾力量。美國對海基核威懾的定位本質上是進攻性的,他們對核潛艇的隱蔽性和行動自由度極為自信。如果中國仿效美國的模式,并得到成熟技術的支持,那么在未來,人們會看到解放軍戰略核潛艇巡弋在整個太平洋。
與美國一樣,蘇聯也深信核威懾的效力。因此,蘇聯海軍擁有相當大規模的核潛艇部隊,與水面艦艇一起深入大西洋。在那里,他們可以直接威脅美國本土。到20世紀70年代,越來越多的證據顯示,蘇聯海軍正在回歸防御性部署。潛射彈道導彈射程的大幅度提高和獨立分導多彈頭技術領域的進展使蘇聯戰略核潛艇放棄了冒險深入大西洋,轉而在北極海域巡邏。在那里他們仍能夠將美國境內的目標納入射程,同時還能發揮靠近本土基地的優勢。
英國和法國則屬于第三種模式,與美國或前蘇聯的模式相比,英法模式滿足于發揮地區性影響同時擁有適當的二次打擊能力(倫敦和巴黎獨立發展海基核威懾力量是由于擔心美國的核保護傘在戰時的有效性)。根據有限的軍費預算和歐洲大陸的競爭性軍事需求,保持海基核力量的規模適當是非常有必要的。因而,英、法的海基核力量充其量只是能勉強發揮非對稱作用。兩國的戰略核潛艇部署模式從表面上看似乎與美國相似:整個法國的戰略核潛艇部隊都以大西洋港口城市布雷斯特為基地,而以不列顛群島為基地的潛艇則在大西洋和北海上巡邏。兩國政府都沒有要求自己的潛艇停留在限定的地理區域范圍內,或者在陸基軍隊支援范圍內。中國如果仿效這種模式,則意味著有限規模的核武庫以及允許共潛艇在太平洋、南中國海或印度洋上巡邏。中國戰略核潛艇的目標將包括美國在太平洋上的基地,其他可能的目標將包括印度和俄羅斯遠東境內的地點。中國核力量一一最低核威懾
過去的40年里,中國已經發展出一支相當獨特的核力量。自從1980年中國宣布,自己有能力發射洲際彈道導彈后,其核規模——令人驚訝地保持在適度范圍內而且更新的速度較慢。中國—直堅持著許多西方分析家們所說的一種“最低威懾”原則,該原則要求:
嚴格堅持防御姿態
少量的核武庫
保證不首先使用核武器
承諾不攻擊或威脅無核國家
中國的官方文件已經多次重申這些最低限要求原則。在迄今為止中國核政策最詳細的闡述中,中國最新版的《國防白皮書》強有力地宣布:中國嚴格遵守在任何時候并且在任何情形下都不首先使用核武器的原則。無條件地同意不對無核武器國家使用或威脅使用核武器……中國堅持“自衛反擊和有限發展核武器”的原則,并且以建立一支規模有限的有效核力量為目標……努力保證核武器的安全和可靠性,并維持—支可靠的核威懾力量。
這一最低核威懾要求已經對中國的核姿態、核規模和核力量的戰備狀態產生了巨大影響。根據一位分析家的觀點:中國的核反擊力量與核不擴散條約下的其他四個核大國的核武庫相比,中國的核力量規模小得多,核武器型號更少而且執行實際核打擊行動的戰備狀態也更低。
但是,最低核威懾并不等同于一成不變。由于中國尋求對動態的安全環境做出反應,所以在中國的核力量的性質和數量上的改變明顯正在進行中。正是在這一背景下,新一代彈道導彈核潛艇已經進入中國的戰略棋盤。最新版的中國國防白皮書也強調了提高海基核威懾的必要性,還展望解放軍海軍“應該加強其在海上一體化行動中的能力和核反擊能力。”很明顯,中國正著眼于讓自己的水下核威懾力量承擔更重大的責任。
向海洋更深處進發
關于水下威懾力量的未來,中國的國防決策者面臨著幾個基本問題:何種力量結構是可行的?什么因素可能會促使領導人更加依賴戰略核潛艇艦隊?簡言之,擁有多少艘戰略核潛艇才能滿足需求?
確定戰略核潛艇艦隊的規模不僅是一項分析性工作,同時也是一門藝術,因為在部署這種人類有史以來最具破壞力的單個武器平臺時,分歧是難免的。一支大規模的彈道導彈核潛艇艦隊不僅會帶來實實在在的經濟負擔,而且還可能觸發潛在對手的敵對反應。因而,中國面臨著一個微妙的平衡——滿足自己的戰略需要。同時避免過度驚動其他大國。
與陸基導彈力量相比,戰略核潛艇所具有的一些獨特優勢放大了它的相對重要性。隱蔽性、近乎無限的機動性和持久力,這三大要素導致了潛射彈道導彈發射位置上的無限可能性。但是,海基核威懾力量帶來的戰術優勢,并不一定能使中國的領導層果斷的傾向于支持戰略核潛艇的大規模建造和部署。因為最首要的是對國家核武庫的指揮和控制。目前還不清楚中國是否愿意將一艘搭載核武器的潛艇的作戰控制權委托給一個戰術指揮官。
從理論上說,一支規模適度的彈道導彈核潛艇艦隊,將會降低美國作出敵對反應的可能性。換句話說,中國有可能建設有節制的海基核力量,以保持與華盛頓之間穩定的相互威懾關系。但在實際操作中,恰當的決定海基彈道導彈的最大數量,將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例如,如果中國擁有4艘可搭載12枚新一代型潛射彈道導彈的新型戰略核潛艇,而每枚潛射彈道導彈又攜帶3顆彈頭,那么北京的水下威懾將暴增到144顆彈頭。如果中國部署6艘新型戰略核潛艇,而每枚新型導彈最多可攜帶6顆彈頭,那么總彈頭數將躍升為432顆。這一巨大的提升將有可能使華盛頓的焦慮升級。雖然一場類似于冷戰的軍備競賽爆發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五角大樓似乎也不太可能無動于衷。
中國需要多少艘戰略核潛艇
目前,中國戰略核潛艇的數量仍然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美國情報委員會和五角大樓的預測稱,無論是新型潛射彈道導彈,還是新一代戰略核潛艇,都要到2010年左右才能服役。美國國防部情報處主管邁克爾·梅珀斯中將認為,“射程達到8000公里以上的新型潛射導彈很可能將在2010年晚些時候部署。”五角大樓最近公布的“中國軍力報告”推測,新型潛射導彈將在2007-20lO年時間窗內形成初始作戰能力。美國海軍的“海軍情報辦公室”則認為,新型戰略核潛艇最早可能會在2008年服役,而且“中國正在打造一支可能由5艘新型核潛艇組成的艦隊。”
吉原俊井和詹姆斯認為,一些參考和假設可用于指導對中國未來核潛艇艦隊規模的評估。
首先,最低核威懾的一個基礎原則是:在遭遇敵人的首先打擊之后,剩余的報復性核武器數量不能為零。
第二,在可預見的未來,唯一有能力同時對中國的陸基和海基核力量發動先發制人的國家將只有美國。換句話說,中國的戰略核潛艇將只需要在太平洋上對付一個對手。
第三,假定美國打擊敵方戰略核潛艇的能力在下一個十年里不會得到根本提高。而且,自從冷戰結束后,美國的攻擊核潛艇和反潛機中隊已經在數量上出現萎縮,按照目前的衰減速度,很多人相信將需要數十年才能恢復。美國的彈道導彈防御系統在目前狀態下也難以應付任何一場突發的導彈攻擊。在這種環境下,即使中國的陸基核威懾力量在第一打擊中全部被毀,只要有一艘戰略核潛艇幸存,就可以成為“晴空霹靂”——進行一次破壞性極大的報復性反擊。
第四,中國對圍繞其核力量生存能力的模糊性高度滿意,這是中國核戰略長期以來的一大特點,也會大大降低對戰略核潛艇絕對數量的需求。
要對中國的核力量作出準確評估,必須考量上述因素并進行更細致的定量分析。按照美國海軍長期采用的艦艇輪換規程:為了在一個特定時間完成一次海上作戰任務,需要三個航母戰斗群,其中一艘航母在海上,一艘維護保養,而另一艘將會執行訓練任務。假設中國也采取了類似的規程,那么“最低核威懾”姿態在核潛艇數量方面并不需要太多。假定潛伏于海中的戰略核潛艇有一半被敵人的反潛戰所獵殺——鑒于戰略核潛艇的隱蔽能力而做出的樂觀估計——那么中國只需要在特定時間保持有2艘戰略核潛艇在海中潛伏,就可以保證至少有一艘可在敵人發動先制攻擊之后幸存下來。基亍上面所提到的“輪換部署”模式,中國將需要6艘彈道導彈核潛艇才能滿足最低核威懾的基本要求。此外,根據新型戰略核潛艇最后的技術質量、可靠性和特點,有可能甚至連6艘都不需要。如果解放軍海軍采取一種類似美國海軍的“藍、金兩套人員系統”的人員安排,在每次威懾巡邏與較短的保養期之間更換潛艇的全體艇員,這甚至可以勉強使潛艇的出航率上升一倍。在這種背景下,4艘戰略核潛艇就可以滿足中國的需要。
棱堡,沿海還是第一島鏈以東?
最近,美國的分析家們提出了一種推測,認為中國可能會采納前蘇聯的“棱堡戰略”。借鑒前蘇聯的經驗,通過將亞洲海岸線的地理特征轉化為自己的優勢。比如說,將戰略核潛艇集中在渤海和黃海內,攻擊核潛艇、岸基戰斗機和水面艦艇可以為戰略核潛艇提供有效屏護。從理論上說,海基和岸基武器平臺將能夠識別、判斷并牽制正在靠近或進入渤海及黃海的敵方部隊。此外,較淺的水深和濱海水域復雜的聲學環境,將會為設計用于在冷戰期間于公海之上活動的美國高速攻擊核潛艇帶來嚴峻挑戰。
但“棱堡”戰略也有其必然的危險。將海基核威懾力量限制在渤海地區,將會阻礙巡邏模式的建立,因而提高了潛艇被敵方發現的可能性;同時放棄了戰略核潛艇本身具有的隱蔽性和機動性;而且,一些目標將因此“逃出”潛射彈道導彈的射程。為了克服這些不利因素,中國將不得不打造一支規模更大、能力更強的海軍,以保護潛伏在“棱堡”內的戰略核潛艇,并使其能夠在必要的時候成功突圍。但假如在保護戰略核潛艇力量上投入過多又會有損于其他海上任務的執行。
作為“棱堡”戰略之外的一個后備方案,中國的戰略潛艇可以沿海岸線,在海軍和陸基航空兵的保護下執行巡邏任務。近期有消息稱“中國已著手制定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沿其海洋邊界劃定‘競爭地帶’”。這一地帶的建立將允許中國在第一島鏈內施展其優勢。在這一想定下,中國戰略核潛艇可能沿亞洲大陸邊沿巡邏。尤其是在南海,戰略核潛艇的存在將會有助于加強對印度的威懾。
最富雄心壯志的舉動是——將戰略核潛艇部署到太平洋上,這會讓人想起冷戰期間美蘇的水下競爭。一些美國的分析家們推測,中國可能會將其戰略核潛艇的基地放到南海,從而使這些致命的水下作戰平臺可以悄悄地進入更深的太平洋水域。一旦實現前沿部署,美國的許多城市將進入中國新一代潛射彈道導彈的射程。假設中國努力發展更先進、更安靜的潛艇,其在太平洋上巡邏將會對美國的反潛戰帶來最大挑戰。前沿巡邏也將會迫使美國投入更多的攻擊核潛艇在公海對進行遏制,因而牽制了美國的海軍力量。
不過這種遠洋部署將會遭遇戰略和操作上的風險。從政治上看,中國戰略核潛艇在第一島鏈內或更遠方的積極巡邏,將會被美國視作極大的挑釁,尤其是考慮到冷戰后俄羅斯就停止了在太平洋上的威懾巡邏,而中國的戰略核潛艇此前從未執行過威懾巡邏。因此即使是謹慎地遠洋部署都可以標志著中國核戰略中的一個突發性徹底轉變。
從作戰的觀點看,戰略核潛艇沿海岸線或在藍水巡邏,將會暴露在美國及其盟國的反潛網面前。冷戰期間,美國在太平洋戰區發展了非常有效的水下探測網絡,美軍潛艇在其幫助下,監控著勘察加半島以外水域中前蘇聯戰略核潛艇的一舉一動。20世紀80年代,美國海軍和日本海自將反潛戰提升到聯合協作的水平。這些“繼承”下來的系統和已經得到良好發展的戰術,將有助于美國從容應對中國戰略核潛艇。日本海上自衛隊在追蹤一艘中國攻擊核潛艇時展現的能力,已經證明他們一直保持著高度的反潛戰水平和時刻待命的狀態。前日本海自參謀長自豪地說,“中國的潛艇將不可能悄然進入更深的太平洋水域,穿過琉球群島島鏈,到達臺灣島以北或以南,或者在美國和日本反潛部隊未偵測到的情況下穿過呂宋島海峽”。
面臨這些潛在的風險,中國將有可能暫時避免在沿海和藍水巡邏——尤其是在訓練、戰術技能和理論還不成熟時。正如上面所提到的,中國可能會滿足于用2艘戰略核潛艇全天候執行威懾巡邏。在最初階段,中國可能采用類似前蘇聯的“棱堡”戰略模式。隨著時間推移,如果這些核潛艇被證明有能力在遠洋巡邏,那么可能會降低對它們的保護層級,并允許它們前出太平洋。重要的是,中國保持有其選擇的開放性,根據安全條件的變化而改變。
更大的水下威懾
至少在十年前,美國政策委員會已經通過臆測得出推論——中國在威懾姿態上將從“最低威懾”轉變到“有限威懾”。一些西方的分析家們已經預言,中國的核威懾力量將成為一種更靈活的力量,可以投入到更多樣化的“核任務”中。
一些美國的戰略家們宣稱美國應該將其彈道導彈防御系統明確指向中國。一位導彈防御的鼓吹者認為,中國肯定會繼續展現出對華盛頓的敵對傾向,尤其是關于臺灣問題,美國除了建立對中國的防御以外,“可能別無選擇”。如果華盛頓公開尋求破壞中國的核報復選擇,北京幾乎肯定將迅速作出反應——進行規模更大、速度更快的核威懾力量建設,其中就包括中國的水下戰略力量。
在未來十年里,美國將會部署更強大的導彈防御系統,此舉可能會動搖中國在其核報復選擇上的信心。可以想象(盡管在近期不太可能),天基激光和其它先進能力的出現,可能會從根本上重新塑造中國對未來的展望。戰略核潛艇可能會成為一張戰略“王牌”。
顯然,下一代水下核威懾將為北京帶來戰略選擇,以避免在國際安全環境風云變幻之際遭受損失。相互矛盾的心態將繼續是中美關系中的特征。不過,只要北京和華盛頓拒絕開始一場冷戰,中國的核態勢發生急劇的根本轉變仍舊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