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茂的禮拜天

誰規定男人就得是條龍啊?

1

禮拜天，八點不到，阿茂就被老婆鬧著起了床。老婆進進出出邊拾掇衛生邊數落：“你就真的沒一點應酬?除了窩里蹲你還會什么?”

阿茂想為自己辯解兩句，老婆腳下一滑，跌倒在地，手里的玻璃杯摔個粉碎。他趕緊奔上去捧起她的手細細察看，還好沒受傷，又拿來掃帚收拾玻璃殘渣。倒完垃圾進門，老婆竟一臉怒火：“老在眼前晃，害我摔跟頭，難道你就只能在家呆著?就沒一點應酬?”

老婆這是在下逐客令了。阿茂明白，如果死賴在家里，這一天，他的耳根子都不會清靜，不如趕緊撤退。他懊惱地出門，隔壁的房門緊閉著，他想，房門里那個幸福的男人現在一定正睡得香吧，真幸福呀。幸福到底是什么?難道就是升官發財?可他為什么覺得幸福就是能安安穩穩地摟著老婆睡個美覺?

電梯里碰到樓上的老李穿著一身運動裝去鍛煉。老李問，這么早，加班呢?阿茂結巴著說，是，是啊。老李一臉同情地拍他的肩，咱們男人真是命苦，年輕的時候，忙加班忙掙錢，啥時間也沒有，老了有時間了，又忙治病忙保命，看看我，典型啊!

阿茂若有所思地苦笑，他想，你哪里知道我的苦。又想，若是我告訴老婆這些，老婆會怎么說?不用想，一定說：沒出息的男人!你的人生就這樣沒有意義?

2

走出小區大門，阿茂腳下徘徊，去哪兒呢?他想起好友老杜，上周六就是在他家混的，于是掏出電話撥過去。老杜說。還睡著呢，今天和媳婦兒約好看電影，怕是陪不了你了。

阿茂覺得腦子有點糊，耳邊又響起老婆的數落：瞧你這公務員當得，都16年了，足夠全民抗戰、趕跑日本鬼子兩回了，你倒好，連個科長的邊都摸不著。看看人阿薇家的桂明，升副總都好幾年了。你呢?整天窩在家里，天上能掉餡餅嗎?

阿茂一邊想一邊咬著牙恨恨地踢一塊小石子——怎么就沒出息了?她只看到別的男人風風光光，卻不知道江湖險惡!

一輛車子突然貼著阿茂的身子飛過去，驚得他一身冷汗。幾步開外，從車上下來一對手挽手的男女。男的竟是阿薇家的桂明，女的卻斷不是阿薇。

阿茂趕緊閃到柱子后面，目送那對仿佛熱戀著的情侶走進路邊咖啡館。他眼前又交替出現前段時間老婆的同學會上，阿薇和她老公大秀恩愛的場景。心想，這個男人都三人行了，還好呀?阿薇真的很幸福?

3

天色還早，阿茂不經意就逛到了菜市。一個小販的攤子上，新鮮的排骨鮮亮鮮亮的。他想起昨天兒子說想吃蓮藕排骨，趕緊擠進入堆里，扒拉了幾斤上好的排骨買下來。

包好排骨茫然四顧，再看看手機，時間真慢啊，才12點，還有一個下午，去哪兒混呢?阿茂扭頭看看街心公園，也好，不如去那里呆會兒。

他在公園門口買了個雞蛋餅，找張椅子坐下，慢慢啃。不時有幾對老夫妻慢悠悠地走過，阿茂呆呆看著那些安詳的老人，從心底里生出羨慕——什么時候等他老了就好了，那時候，老婆就再不會逼他升官發財了。

正羨慕著，手機響起來，是同事李大姐。她向阿茂咨詢糖醋鯉魚的做法。阿茂剛剛還打蔫的眼睛立即成了一汪活水。從下料到入鍋，從火候到色澤，不厭其煩地一一細述：“……姜片不要切得太厚，嫩肉粉要攪勻……菜譜只是個借鑒啊，主要還是湯料的配合……”李大姐那里聽得諾諾稱是，阿茂這廂講得口舌生津，心里的榮耀感一波一波泛濫開來。

誰說他是個一無是處的男人，單位上，那些女同事統統尊稱他作茂師傅。人人都知道阿茂做得一手好菜，多少女人都眼熱他老婆嫁對了良人。唉，可老婆偏就不喜歡他這樣的。

阿茂索性仰面橫在長椅上，剛結婚那會兒的幸福時光呼啦啦又回來了。那時的他和老婆蜜成一罐糖，兩個人千恩萬愛都不夠，阿茂天天早早下班煎炒烹炸，把老婆養得白白胖胖。那時的老婆可不像現在，又體貼又溫柔。多么美好的歲月啊。

4

阿茂正無限悵然地坐在那里，肩上忽然挨了重重一記：“嘿，真在這兒呀?”嚇一大跳的阿茂抬頭看，原來是老杜和他老婆，“就知道你小子又在這兒，一塊吃飯吧。”老杜說。

阿茂突然就有點感動，老杜還惦記他呢。可他說，吃過了，真吃過了，你們去吧，別管我了，我在這兒坐會兒就回家了。

目送老杜夫妻離開，阿茂長長嘆口氣，垂下頭，默默地盯著一袋子排骨發愣。斑駁的陽光透過樹葉子落在他身上，軟軟的頭發在風中不時豎起一小縷。他有點困了，索性靠在椅背上睡起來。安靜的午后，熟睡的阿茂眉頭微微蹙起，內心似有長長的憂傷。

一覺醒來，天色已暗。一陣涼風吹得阿茂連打兩個噴嚏。他感覺全身酸痛，四肢無力。已近5點，可以回家了。這是應該喜悅的事。可阿茂喜悅不起來，他不知道家里等待他的會是什么。只有想到可以為兒子做一盤蓮藕排骨時，他的心才微微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