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雀圣的煩惱

向西方父母學習，讓孩子順應自己的興趣選擇未來。這條路并不如中國人想象的美好。當現實照進夢想，咬牙堅持的父母有幾人不低頭?

中考取消奧賽加分，各地許多學校取消了奧賽班。

在報上看到這條新聞時，周芳心里像打翻了調味盒。如果沒有奧賽，沒有奧賽代表的高強度升學壓力，兒子唐舟會不會是另外一副模樣?

她知道這樣的假設其實毫無意義。兒子21歲，在職業競技麻將的路上蹣跚了4年，是中國最年輕的少年雀圣。但周芳夫婦再無力支撐他把夢想追逐下去。

兒子突然厭學了

周芳決定到株洲二中去拜訪兒子的班主任。株洲二中是本市最好的重點高中，兒子憑實力考入它的奧賽尖子班。當一切都朝著最好的方向進行時，兒子說：我不想讀書了。

他的表情很認真，也很痛苦。周芳清楚看到兒子眼下濃濃的黑眼圈。

是我們哪里做錯了嗎?她坐在出租車上反省。兒子一直和爺爺奶奶生活，生活自律，學習努力，成績好，聽話。是我們忙于工作和他的交流太少，所以在看不到的地方出了問題?

尖子班云集了全市的尖子生，在最好的與最差的學生之間，唐舟的存在感并不那么明顯。班主任對這個胖胖的、性格內向的學生沒有太多關注。“成績有點下滑，平時也不怎么說話，理科還好，文科有點偏科。”

教室外貼著剛出爐的高一年級月考名次表，唐舟的名字在靠后的位置。兩天一隨堂考，再由月考成績決定你的座位，分數決定待遇，這對孩子來說太不公平。可是誰有勇氣抗議?

唐舟說：媽媽，我每天都夢見考試，我找不到考場，打開卷子就是一片空白。我不想讀書了，我打競技麻將一樣可以成功，我可以掙比賽獎金孝敬你和爸爸。

震驚，卻不能一口否定，當母親的只有小心翼翼地說：讓我和你爸爸商量下吧。

什么人在打競技麻將

唐舟13歲時接觸到競技麻將，他數學好，邏輯思維能力強，算牌厲害，很快就在湖南的競技麻將圈子里有了名氣。16歲時被牌友們邀請參加全國大賽并獲得團體第三名。可這些，父親并不覺得是多大的榮譽。他認為在中國只有好好讀書考上所好大學才有出息，“你的同學都能挺過去，為什么你不能?”

沒事干的人才把打麻將當個正事!國家體育總局承認它是正式比賽項目嗎?現在國內比賽都沒有獎金的，兒子連養活自己都不成，他吹得天花亂墜，你就當真了?

一直以寬松教育為榮的夫妻倆第一次在兒子的前途問題上發生分歧。

打競技麻將的兒子是最快樂的。她站在唐舟身后看他在網上打牌，裝作不經意地問：和你打牌的都是些什么人?唐舟回頭看了母親一眼，興奮地指著屏幕上的各個ID向她解釋：都是各行各業的精英，醫院院長，北大清華的研究生，證券投資商，還有公司老板呢。

競技麻將和麻將不一樣，一般人根本玩不了，我看兒子走這條路也成。周芳忍不住為兒子的選擇辯解。

丈夫放棄反對。他工作忙，常年在外地出差，即便有心也搭不上力。

2005年，17歲的唐舟輟學，踏上職業競技麻將之路。

既然選擇了，那就把事情做好。丈夫說：你們以后別后悔。

我不在你身邊

兒子一年參加三四場國內大賽，夫妻倆靠工資贊助他所有比賽的報名費和路費。

因為經濟原因，周芳不能陪同兒子參加哪怕一場比賽，連收拾行李這樣的小事她也幫不上忙：兒子自己準備的行李很整潔，小箱子里整整齊齊疊著盟洗用具換洗衣服，不曾遺漏任何東西。

她能給予的支持是賺錢，讓兒子經濟無憂。2D06年底，株洲紡織廠進行改制，周芳收入銳減，不得不在第二年春節后遠赴廣州打工。

廣州的天氣潮濕，悶熱，空氣被海風粘稠著，她幾度在紡織品纖維飛舞的質檢室里無法呼吸。她也不喜歡廣東飲食，奶香味，蠔油味，海鮮味，都不如湖南的辣子。

2007年3月，兒子獲得贊助參加在澳門舉辦的國際大賽。澳門和廣州只有幾小時的車程，心靈的距離卻更遠。周芳舍不得打境外電話，母子倆只在唐舟到達珠海時通過一次話。電話里的兒子聲音淡淡的，還有一絲不耐煩——每次比賽前都會聽到同樣的囑咐。“我知道了，我先掛了。”

澳門比賽的總獎金50。萬美元。第一名獨得一半。周芳不奢望才19歲的唐舟一鳴驚人。但她忍不住會把現實與看不清的未來做對比：如果這種比賽才是兒子給自己勾勒的未來，體育總局何時才松口讓國內比賽也設置獎金?

49歲的周芳覺得疲憊。等不下去了

2008年6月，唐舟的指尖首次碰觸到了成功：在青島舉辦的全國比賽首次設置了獎金，盡管因為裁判的誤判失去冠軍頭銜，第二名也有3千元獎金。

周芳喜氣洋洋接受親友們的道賀。數年沒有來往的朋友帶著孩子上門拜訪：和唐舟哥哥好好聊聊，哥哥成績好，連打麻將也這么厲害。那些恭維的話聽在她耳里，漸漸有點變味。

生活迅速朝著不如意的一面滑行。廣東的廠子被金融風暴吹倒了，丈夫所在的鋼鐵貿易公司減薪裁員，收入銳減。四年來被唐家人忽略的現實浮出水面：失去父母這唯一的贊助者，唐舟如何走下去?

2009年春節，他參加高中同學會。他是唯一的名人：去過各大城市，結識各行各業中外朋友；當他穿梭于各個賽場豐富人生閱歷時，同學們正在大學里揮霍青春。

“你真好，不用擔心就業問題。”男同學拍著他的肩膀，一臉羨慕。唐舟想笑，笑不出來。

周芳不經兒子同意就在北大青鳥計算機學校給他報了名，“拿個文憑，找份工作先混著，等條件成熟了再把麻將當正業。”

失去收入保障的她等不及兒子描述的成功。春節后，周芳去了人才市場。人山人海的求職者中擠滿兒子的同齡人。他們向招聘單位出示自己的學位證、各種證書，而唐舟僅高中畢業證。

唐舟對未來有三個期望：競技麻將被國家體育局設為正式比賽項目，從此有獎金拿；有商家贊助他參加國際比賽，減輕家里的經濟負擔；開設競技麻將學習班，賺取一定的學費。

但后兩個期望的實現，依賴于第一條的成立。

主流路難走，非主流路易行?

心理專家 譚剛強

唐舟現象的出現，在當下并非個案。在問題出現早期，家長與孩子的親子關系交流停留在學習成績、是否聽話等要求上，缺乏深層次的、心靈的社會化成長支撐。所以當問題出現后，不少家長干脆放手讓孩子按照自己的喜好發展，卻忽略國情社會因素。

只要孩子成績不是很糟糕。家長都可以用親情鼓勵法和減壓法。幫助他克服畏難逃避心結。而當孩子進入厭學、以自己的特長為由走逃避取巧路時期。家長除了尊重對方的選擇。更應及時謀取生涯顧問專家的輔導咨詢或指點。

父母最后出于無奈讓唐舟走回頭路，其實是件亡羊補牢的好事。很多事例都說明：主流路不好走，非主流路其實更難行。連生存這第一需要都無法滿足，如何實現更高層次的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