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愛從未彎曲

“駱駝”男人的愛，從來沒有彎曲過，彎曲的，只是一個不經(jīng)世事的幼稚女兒的心。

10多年來，她還沒有正眼看過她的父親，那個被稱為“駱駝”的矮小男人。

他的身高只有1米43，背上隆起一個大大的包，沉沉地壓在他身上，他走路時總是佝僂著一步一步前行。

5歲時，她就和父親一樣高了。自從有了和他一樣的身高后，她便沒有和他一同上過街。曾經(jīng)一次下大雨，“駱駝”父親和他撐著傘行走在雨中，一個院子里的小伙伴朝她大聲叫喊，還沖她做鬼臉，那一刻，敏感的她受到了傷害，再次堅定了她同父親拉開距離的念頭。

懂事以后，她幾乎沒有對他叫過一聲“爸爸”。她問媽媽：“爸爸為什么那么矮？”媽媽摟住她說：“孩子，他是你爸。”

6歲時，母親便與父親離了婚，母親跟著另一個有錢的男人私奔了，留下了她和父親，相依為命。父母離婚后那個冰冷的冬夜，她一個人蜷縮在床上，在被窩里偷偷哭了一夜。

她上小學(xué)了，她堅決不讓他去學(xué)校接送。他含著淚，點頭答應(yīng)了，他得事事遷就她，畢竟，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后的依偎。小學(xué)二年級時，在她生日那天，他給她買了一輛玩具車。那是她最開心的一天，上廁所也要抱著玩具。然而在公共廁所時，她一不小心，玩具車一下掉進糞坑里去了。父親來了，他幾乎沒有猶豫，便跳進了糞池摸起了玩具車。望著全身是糞的父親，她真想叫一聲“爸爸”，卻發(fā)現(xiàn)嘴唇被粘連了一樣，始終沒叫出聲。

這個敏感自卑的女兒，在成長的路上一路咬著牙，在2007年夏天以高分考入了北京一所著名的大學(xué)，整個小城也轟動了。在她成長的季節(jié)里，“駱駝”男人擺過地攤，做過門衛(wèi)，賣過牛奶，揀過垃圾……節(jié)衣縮食，忍受奚落與侮辱，一步一步艱難地把女兒養(yǎng)大，然后，自己在塵封的歲月中老去。

2008年的春天，在小城里倍感孤獨的他，決定去北京打工，好好陪同女兒求學(xué)。他事先沒有同女兒商量，去肯德基買了兩個雞腿，穿過大半個北京城興沖沖來到了女兒的學(xué)校，女兒一看見了父親，頓時又氣又惱，她把他帶來的雞腿，也扔到了垃圾筒里。他尷尬地笑了笑，搖搖晃晃著回到了打工的餐館。回到餐館，他還眉飛色舞地向老鄉(xiāng)說，他見到了女兒，女兒是如何如何的高興。

暑假到了，她得知父親已去一家賓館打工。她想買一臺電腦，父親之前答應(yīng)過她，一定湊錢為她買一臺。那天閑著無聊，她決定去找父親。到了那家賓館，服務(wù)生問明白后把她帶到了六樓娛樂城的大廳。

她找個位置悄悄坐下，大廳里，在掌聲和吆喝聲中表演唱歌、倒立、翻跟斗之類的娛樂節(jié)目。她一眼便發(fā)現(xiàn)了父親，原來，他是這些人眼里的一個樂子。表演正要結(jié)束，臺下傳來一聲吆喝：“來，短哥兒，再翻一個跟斗，這100元就歸你啦！”只見他遲疑了一下，又滿臉堆笑向臺下鞠了一個躬：“謝謝老板，只要大家開心！”他用力地擴了一下胸，轉(zhuǎn)身在舞臺中央接過翻了8個跟斗，最后一個，他重重地摔倒在了臺上。他喘著粗氣，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艱難地鞠躬致歉，滿眼淚花。

“爸爸，爸爸，爸爸……”她沖上前臺，哭著沖向他，撲向他。冰凍了多年，她含著熱淚呼喚這個“駱駝”男人為爸爸了。

她攙扶著他回到了住處，父親癟著嘴唇說：“乖女兒，桌子上有核桃，多吃點，補補腦。”父親的聲音里帶有一絲哭腔。一瞬間，她感到，那滿臉皺紋的核桃就像父親的臉，而它里面的果實，更是父親的一顆心。

那天，她撲倒在父親的懷里，無聲地哭了。成長的歲月里，原來，“駱駝”男人的愛，從來沒有彎曲過，彎曲的，只是一個不經(jīng)世事的幼稚女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