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愛那些晨風(fēng)中老去的少年

我想起那些清涼晨風(fēng)中的溫良少年，他們正在逐漸老去，請安靜地珍愛他們吧。

有些游戲一輩子只玩一次

那一場戀愛是可以放棄所有的，我可以吃很少的東西睡很短時間覺跑很遠的路去看他，為了買一個信封從城東跑到城西。有一次，僅僅是一周不見面，我卻淚流不止，下車后又折身回去找他，和他擁抱著吃完晚餐再由他騎自行車送我回去，聽深夜街道上鏈條的響聲。想來，現(xiàn)在都覺得是那么的不可思議。我從不欲擒故縱，從不懂得愛情的技巧，只是知道我是那么那么的歡喜，我想與他在一起就夠了。就像那時候，我覺得自己很美，只用一支口紅就可以了，只是一支口紅就可以讓我容光煥發(fā)，素面朝天。

那時候，于斌也是一樣的陽光少年，下雨天跑很遠的路，只為了采一把雛菊送給我：心慧，你喜歡。第二天，太陽出來了，我在純白的江南布衣上別了一朵美麗的雛菊，那種閑散和期待在路上引起了眾多的側(cè)目。很多時候，我們會玩一個只屬于我們倆人的對眼游戲，兩人隔著一拳頭，眼對眼坐著，一秒鐘、兩秒鐘、一分鐘……誰能堅持到最后，誰就贏了。通常我會笑出聲，而于斌通常能在我的逗笑中再堅持一會兒，輸了，我自然要接受懲罰，于斌讓我閉上眼，輕輕地吻一下我的額頭，而我也心甘情愿地接受這種甜蜜的懲罰。

那是多么美好的時光，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話，美好的時光都不是用來享受的，都是用來辜負，我們只有回過頭才會看到它的潔凈和美麗，直到最后我們對眼游戲，于斌的眼神有了躲閃，我的心就涼了下來，我們已沒有結(jié)局。

只是跳跳舞而已

畢業(yè)后，因為天生的清瘦身段，我的舞蹈感覺極好，很長一段時間，我工作之余就是在業(yè)余舞蹈培訓(xùn)班教舞蹈。那時候培訓(xùn)班窗口對著一個地鐵站的出口，我能感覺到每天有一個中年男人在窗口停留很長的時間。那時，我喜歡穿黑色的衣服，盤高高的發(fā)髻，露出光潔的額頭，我仍然不化妝，但眼神已不再是往日的局促，我早已知道如何去表現(xiàn)自己的從容。

有一次，我感覺到了背后的目光，回過頭去望，發(fā)現(xiàn)了那個男人，大概是外企的白領(lǐng)之類吧，穿青灰色的風(fēng)衣，夾著真皮公文包，一眼看過去屬于生活殷實、一板一眼的小中產(chǎn)。他很快低下了頭。沒想到，第二天下午時，他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有些不知所措地對我說：我看了你很長時間的舞蹈，特別能打動我，你知不知道你跳舞時像一只黑天鵝那么的優(yōu)雅，你很像我高中時的一位女同學(xué)。我知道他想說什么，我很冷淡地打斷他的話：我只是一位舞蹈老師，如果你想學(xué)舞蹈，那么我歡迎，至于其他，我沒興趣。他有些尷尬，慢慢走開了。

我以為他識趣了。沒想到次日下午，我們培訓(xùn)班增加了一位新學(xué)員，那個男人換了一套潔白的舞蹈服走進來，學(xué)得是如此專注，如此用心，他再也不主動找我說話，只是聽著音樂，和著節(jié)拍，那一刻，他的眼神明亮，動作輕松，旁若無人。和那個一板一眼夾著公文包的男人已判若兩人。那一刻，我有些意外。

也就是那一剎那，我突然理解了這個中年男人，也許他只是為每日冗長的生活所累，找不到出口，每個人都有情感需求，這跟年齡并沒有關(guān)系。也許只是通過這種方式打開一個缺口而已。

我依然穿著那套黑絲絨練功服，盤著高高的頭發(fā)，露出干凈的額頭。偶爾會露出真誠的微笑。我想，給別人展示一種美麗和放松也是一件極好的事情。因為有一個人會在我這里和平日判若兩人。這就很好了。

那一期培訓(xùn)班結(jié)束的時候，在無人的教室里，那個男人向我說了這樣一段話，他說謝謝你，你打開了我的一個心結(jié)。我和他跳了最后一曲華爾茲。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我再也沒遇到那個男人。他回到了他正常的生活中間了。一個事業(yè)成功的中產(chǎn)階級男人，家庭穩(wěn)定乏味，日子就像循環(huán)往復(fù)的地鐵，偶爾碰到了一個讓他心動的女人，參加了她所在的舞蹈培訓(xùn)班，生活找到了出口，放松的舞蹈成了他凡冗生活的秘密，他并沒有怎么樣，他只是想和自己跳跳舞，在空曠的月臺上，在無人的花園里，跳累了，仍舊夾著公文包，回到家里回到太太身邊，只是把一個秘密藏在了心靈的最深處。

直到很久以后，我偶然中看日本的一個影片《談?wù)勄樘琛?，我有些落淚，生活中有太多這樣的男人，他們有地位有道德感生活平淡不開心，他們只是跳跳舞，和自己的心靈作一次對話，然后回家。他們并沒有什么非分之想，請對他好一點吧。!

每個人的心中都隱藏著一面海水

五年以后，我已成為一個從容優(yōu)雅的女人，但依然是長發(fā)素面，化妝品中只鐘情口紅， 穿衣服只講究風(fēng)格個性，黑白灰，不張揚卻獨特，一襲披肩就能夠風(fēng)情萬種，能讓別人在人群中一下看到我的眼神，我有了自己獨特的味道，并多了很多的人生理解，越來越從容淡定。因為工作原因，我經(jīng)常拎著箱子出入飛機場。

直到那一天，在飛機上遇到于斌，我有一種直覺?；仡^，然后看到了后兩排窗邊的于斌，我向他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像多年前一樣，我們相視一笑，已經(jīng)是十年過去了，我們一晃已步入了三十歲。于斌換到了我身邊的座位。他很小心地遞給我一杯咖啡，說一聲你先暖暖手。這一個動作讓我回到了多年以前，一切盡在不言中了。我只問了一句：她對你好嗎？大家都平安幸福就好了。我看到了于斌眼中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濕潤，他沒想到我會說這樣的話，過去應(yīng)該是他給我的傷害多些，但這一切都過去了，現(xiàn)在他只是我生命中最舊的朋友而已。

我對他說，我現(xiàn)在只喝咖啡，喜歡用紅茶和綠茶水煮飯，一鍋清淡的素豆芽蘿卜湯就可以讓我無比愉悅。

一路上，我們聊得非常愉快。下飛機后，于斌幫我取了行李箱，我微笑著說再見，珍重。我們沒有留下聯(lián)系方式，我知道于斌會看我的背影，我知道此刻的美麗，這樣就好了，各自回家吧，生命中的一些真實讓它留在回憶中吧，就像電影的片斷，定格是最好的落幕。

很巧合，我回來的第二天，先生的母親病了，陪他一起回老家。他的老家在一個江南小鎮(zhèn)，那種帶小花園的老房子里，可以在春天聞到梔子和薔薇的花香。三月還有些清冷的夜晚里，陪著先生在小院里散步，他一下拉緊了我的手，顯得很激動：你知道吧？這像是回到了從前。我最美好的時光就是在這里度過的啊。他對我講因為看一場電影回來晚了，怕母親罵，從墻頭偷偷爬下來，溜回房間里。真有意思。母親居然沒有發(fā)覺。我沒有問他和誰一起看電影，那并不重要。那一天，先生興致很濃，帶著我到家附近的青苔小巷子里吃清湯丸子，大青瓷碗，丸子上飄著幾片清綠的薺菜葉，養(yǎng)眼養(yǎng)心，我很喜歡。我們點了一小壺小鎮(zhèn)釀酒，慢慢喝著，嘮著先生少年時代的故事，停停歇歇，這個男人講起過去的時光，兩眼發(fā)光，淚光瑩瑩，在那一刻，我特別的憐惜，每個男人曾經(jīng)都是別人的寶貝呀。那樣的夜晚，月色清冷，春天的粉白花瓣被花吹落，在風(fēng)中細碎地飄散。每個人都是心中隱藏著一面海水的，真的要憐惜他們。

晚上，在先生少年時代的房子里睡覺，先生已有些微醉，睡著了，而我，打量著房間里的書架舊書和木板床，窗外空氣中花香陣陣，一輪黃色的月亮圓而寂靜，再一次動容。我想起那些清涼晨風(fēng)中的溫良少年，他們正在逐漸老去，請安靜地珍愛他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