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1918年8月出生于湖北沔陽(今仙桃),1937年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多方面的努力下,我們得以走近最高人民檢察院原副檢察長江文,還原一個真實的世紀大審判。
“五七戰士”成為江青的公訴人
1966年開始的“大革文化命”,使中國的檢察制度被中斷,檢察機構被撤銷,檢察業務被取消或取代。接受采訪時,江文的思緒陷入了歷史深處最不愿觸及的痛心回憶中。
1966年12月18日,江青在接見紅衛兵時說:“公安部、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都是從資本主義國家搬來的,是凌駕于黨政之上的官僚機構。”1967年2月7日,江青對時任國務院副總理、公安部部長的謝富治說:要從“政治、思想、理論、組織上徹底砸爛”公、檢、法機關。從此,全國各級公、檢、法機關受沖擊,公、檢、法干部受批斗,其中檢察機關受害猶為嚴重。
于是,1969年春節剛過,時任最高人民檢察院刑事檢察廳廳長的江文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等中央國家機關及部委的干部被“一鍋端”地下放到湖北沙洋“五七干校”。
1972年底,中央國家機關及各部委在沙洋創辦的“五七干校”開始陸續解散。1971年,江文回到北京,被分配到冶金部鋼鐵研究院任黨委書記。
1976年,10年浩劫結束。1978年3月,此前被撤銷整整10年的檢察機關得以恢復重建,黃火青成為“文革”后最高檢察院第一任檢察長。
1980年1月,江文被調回最高人民檢察院任刑事檢察廳廳長。
1980年3月底,中央書記處對“兩案”審判問題進行討論,明確由中央政法委員會抓“兩案”的審判程序,要嚴格按司法程序辦事。9月29日,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六次會議決定,成立最高人民檢察院特別檢察廳,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主犯進行檢察起訴,并任命黃火青兼任特別檢察廳廳長;成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審判“兩案”,最高法院院長江華兼任特別法庭庭長。江文成為特別檢察廳檢察員之一,并被指定為江青的公訴人,且是起訴組組長。
很快,公安部對林彪、江青一伙在押案犯,進行偵查預審。同時,最高人民檢察院派出了工作人員,參與公安搜集的證據審查、把關,“做到不錯,也不漏,起到了很好的監督作用”。
11月2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特別檢察廳完成了審查《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陰謀集團案起訴意見書》、案卷材料、證據和訊問被告的工作,認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江青等10名主犯的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鑿、充分,決定提起公訴,3天后,起訴書移送特別法庭,正式提起公訴。
11月10日,特別法庭派出書記員將起訴書副本分別送達被告人江青等。此前,江文曾到秦城監獄了解情況。江青一面對檢察廳派人和她談話表示感謝,一面提出問題,即不同意林、江反革命集團的提法:“毛主席曾說過中央文革有兩派,一派是康生、張春橋、姚文元;一派是陳伯達、王、關、戚,是受林彪指揮的,我是反林彪的。”江文回憶說:江青曾提出過“想請律師替自己說話”,并要求史良、劉大杰、周建人等人作她的辯護人。經說明這些人年事已高,不可能擔任辯護工作并向江青介紹了張思之、朱華榮兩位律師,江青表示愿意和律師談談,然后考慮是否委托。她很快就發現,律師似乎是站在“那邊”的立場上解答她的問題。這樣,江青拒聘了律師。
公審之前,江青被押往正義路法庭候審室。那候審室共10間,供10名主犯各居一間。屋里有一桌、一椅、一床和一個廁所。她提出要在床頭掛一幅毛澤東像,遭到拒絕。不過,她要求在桌上放一套《毛澤東選集》,倒是被接受。
1980年11月20日下午3時整,設在北京正義路1號的特別法庭敲響正義的鐘聲。江文等坐在威嚴、莊重的特別法庭審判臺上。當庭長江華宣布開庭。人稱“十惡不赦”的10名在世主犯先后被押上被告席。
3時15分,已經4年多沒有公開露面的江青,在兩名女法警的押送下,走出法庭的候審室,站到了被告席上。江青戴著一副紫色秀郎架眼鏡,穿一件黑色棉襖出庭,外套一件黑背心,棉襖的領子上打了一塊補丁。江文注意到,不失“戲子”本色的江青穿著整齊,不過她的目光是傲慢的。
3時20分,特別檢察廳廳長黃火青宣讀了對以林彪、江青為首的反革命集團的起訴書。
這份起訴書被稱之為中國迄今最長的起訴書,記載著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的48條罪行和34766個亡靈及受株連的1億多人冤情。江文認真地聽著,只感覺到起訴書以如山鐵證,控訴了林彪江青一伙的一樁樁一件件罪行,令人怵目驚心。在起訴書的字里行間,充滿了人民的血淚。
江文還注意到:比起其他9名主犯來,坐在被告席上的江青表情要“豐富”得多——時而冷笑,時而左顧右盼,時而裝聾作啞,彰顯“演員”本色。她跟張春橋全然不同。張春橋在法庭上一言不發,耷拉著腦袋,如一段木頭。她則喊喊喳喳,要辯解,要“反擊”。起訴書宣讀完畢,宣布休庭時,江青為了不讓值庭女警扶持,甩甩手,做出一副傲氣十足的樣子。
這時,江文想起中國一句俗語: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現在,依法制裁這伙反革命罪犯的時辰終于來到了,江青一伙終于被押上了人民的審判臺!江文笑開了……
義正詞嚴地與“紅都女皇”較量
1980年11月26日上午,法庭對江青罪行進行第一次庭審調查,法庭活動由審判長曾漢周主持,特別法庭庭長江華、副庭長黃玉昆、伍修權,特別檢察廳廳長黃火青、副廳長喻屏及史進前、江文等6名檢察員和6名助理檢察員出席庭審。
穿著灰色上衣、黑褲、黑棉布鞋的江青由兩名女法警押著步入法庭時,江文就看到她裝出無所謂的樣子,東張西望。
審判長就江青于1974年10月召集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密謀。派王洪文去長沙向毛澤東主席誣告周恩來、鄧小平的陰謀活動進行庭審調查,可是江青面對審判長的審問只回答“不知道”、“不清楚”、“不記得”。當同案犯王洪文出庭作證、對質時,江文只見江青起初默不作聲,但是不一會兒就顯露出一臉的陰險、兇相,開始向王洪文白眼。漸漸地,江青有些惱怒了,大聲高喊:“不是事實!”審判長曾漢周說:“被告人否認事實,記錄在案。”隨后,江青又高叫:“我要方便一下。”江文知道江青在找由頭暫時離開庭審現場。曾漢周表示“可以”,江青即由兩位女法警帶出法庭,離開法庭現場時還顯出不屑一顧的神情。法庭調查被中斷10多分鐘后,江青回到法庭,接著由王海容和唐聞生先后出庭作證。
緊接著,檢察員江文一針見血地挑明了江青是主謀和反革命集團頭子的真實面目,他指出:“王洪文是黨的副主席,張春橋是常委,姚文元和江青是政治局委員,如果江青不是頭子,怎么能召集這幾個人開會?要王洪文去長沙告狀。”
批駁發言中,江文揭露了江青在1974年10月17日的政治局會議上,借“風慶輪”問題發難,把矛頭對準周恩來總理和鄧小平及國務院其他領導人,阻撓鄧小平擔任國務院第一副總理,為他們篡黨奪權創造條件。
“以上的證據和證人對質都證明了江青的犯罪事實,無論江青如何否認、狡辯,事實是抵賴不了的。……江青的犯罪事實確鑿,對江青否認犯罪事實的行為,法庭記錄在案。”當審判長曾漢周鄭重宣布“本次調查結束,把被告江青帶下去”時。江文有意識地看了看表:10時15分。出人意料的是,江青競賴著不肯走,最后在多名法警的協助下被帶出法庭大門。據悉:當天,江青的血壓升得很高,醫護人員對她進行了治療。12月3日上午,第一審判庭第二次開庭審問江青,對江青誣陷、迫害國家主席劉少奇和夫人王光美的犯罪事實進行調查。江華宣布特別法庭第一審判庭“繼續開庭進行法庭調查,傳被告人江青到庭”時,江文遠遠地看到江青由兩名女法警押進法庭后即伸手理了理頭發,裝模作樣地鎮定情緒,隨后一屁股坐在前排的被告席上。
旁聽席的前排,一位身穿綠呢服裝,脖子上圍著一塊黃色方巾的女人正是被江青迫害過的王光美。顯然,江青注意到了旁聽席上這個特殊的旁聽者。她起初無意掃視到這里時,即被一束冷峻的目光盯盯投過來,江青的心在收緊,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庭審調查中,公訴人江文揭露了江青利用她直接控制指揮的專案組,誣陷和殘酷迫害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劉少奇和他的夫人王光美的罪行。當聽到江青表示“都是合法的”時,江文怒不可遏:“‘文化大革命’中,國家法律都被你們踐踏了,還講什么‘合法’!你們為了迫害劉少奇、王光美,連炊事員、保姆都不放過!”接著,劉少奇生前廚師郝苗等出庭作證,以自己親身受到的迫害控訴江青為了誣陷劉少奇和王光美,亂捕無辜,逼取口供的犯罪事實。法庭上,江青最終不得不承認她直接負責專案組。這時,江文發現,江青在鐵證面前,在眾目睽睽之下顯得十分狼狽。
兩天后,第一審判庭繼續就江青誣陷、迫害國家主席劉少奇和夫人王光美的犯罪事實進行調查。在法庭就被告人江青伙同康生、陳伯達、謝富治等誣陷迫害劉少奇進行調查中,在確鑿的證據面前,江青抵賴,競胡說什么,是“合理的、合法的”。
檢察員江文指出:“《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第89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經法院決定或人民檢察院批準的,不受逮捕。’你伙同康生、陳伯達等擅自決定批斗國家主席劉少奇,進行抄家,是違犯憲法的行為,這合什么法?你們還擅自決定逮捕無辜,這是侵犯人權、犯罪的行為。你們一伙把憲法、法律踐踏無遺,犯下嚴重罪行,現在竟然說什么是‘合法的’。這說明,你仍然堅持反革命立場,你對擅自批斗國家主席劉少奇應負法律責任,是不能推脫的,更是推脫不掉的。”
隨后,江青撒賴:“把紅衛兵破‘四舊’、抄家認為非法的,這是脫離當時的歷史背景的,破‘四舊’必然抄家,是革命行動。”
對江青刁蠻無理,拿著不是當理說的無賴行徑。江文進行了有力的駁斥:“根據我國《憲法》及其他法律,沒有任何一條可以作為根據對國家主席進行批斗,進行抄家,你們這一伙在‘文化大革命’當中對國家的憲法和各種法律踐踏破壞無遺,犯下很多嚴重罪行。現在你仍然認為你當時的行為是合法的,這只能說明你反革命的立場到現在絲毫沒有改變,你對批斗劉少奇和抄他的家應負法律責任是不能推卸的。”
12月9日,第一審判庭對江青進行第4次法庭審問,對江青查抄上海文藝界人士的家:迫害知情人的犯罪事實進行調查。在發言中,江文給予了嚴厲的駁斥:“葉群抄家這件事,江青是知道的,江青勾結葉群進行非法搜查,迫害20世紀30年代文藝界的知情人,有不可告人的目的。5位文藝界人士在被非法搜查之后,又都遭受到殘酷的人身迫害……江青的罪責是逃避不了的!”
12月12日,第一審判庭就江青被指控伙同康生密謀誣陷中共八屆中央委員會委員和候補委員88人是“叛徒”、“特務”、“里通外國分子”等犯罪事實進行庭審調查。
審判員問江青:“1968年7月21日,康生根據你的要求親筆寫了一封絕密信,信中附有誣陷中共第八屆中央委員會委員、候補中央委員的名單,是不是事實?”江青承認是事實,但認為是“正常的、合法的”,那是準備召開十二中全會,為“九大”作準備。她說:“在一次會議上,我向總理說‘八大’情況我完全不知道,是不是給我一個名單,康生主動說‘我給你搞’,因為他管的專案多,能寫出名單,他代替總理,幫我了解情況是為了開‘九大’。”她否認有什么勾結。
公訴人江文、王振中駁斥了江青的狡辯,指出江青同康生合謀搞這份名單,是為了迫害黨和國家領導人,實現篡黨奪權的陰謀。“文化大革命”期間,康生、江青一伙到處點名,誣陷了許多中共八屆中央委員和候補中央委員。江青在1968年9月18日接見中國京劇團等單位時,誣陷陸定一是軍統特務,胡喬木叛變了,周揚是內奸。還點名誣陷齊燕銘、王昆侖、錢俊瑞、榮高棠、田漢、廖沫沙、阿甲、王昆等是特務、叛徒、反革命、里通外國分子,致使他們遭到殘酷的迫害。
在法庭出示有關證據后,江青仍然認為,康生代替周恩來總理給她寫的誣陷“八大”中央委員及候補中央委員的名單是正常的,并聲稱,“中央文革”碰頭會就等于當時的中央,她有資格向總理要名單。
接著江文發言,猛烈回擊:“江青向(周恩來)總理要名單是在1969年1月,向康生要名單是在半年之前的1968年7月。這是兩碼事……江青向康生要名單是絕密的,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不能認為是正常的。當時中央并沒有委托江青準備黨的十二中全會。總理的名單是準備召開‘九大’的名單,是發給參加會議的同志研究的,同江青勾結康生秘密搞的名單根本不是一回事。江青把這兩件事加以混同,想把她和康生的秘密勾結和周總理拉在一起,是不能允許的,也是不符合事實的。”江青見江文言辭激烈,有實據而無可爭辯,聽后無可奈何地說:“我不愿意辯解了。”江文見江青把頭壓得低低的,不再蠻橫。
公訴人指出,江青在1968年9月18日的一次講話中,就誣陷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中共中央宣傳部長、國務院副總理陸定一是“軍統特務”。還誣陷胡喬木“叛變了”,誣陷周揚是“內奸”;江青還點名誣陷了齊燕銘、王昆侖、榮高棠、田漢、錢俊瑞、廖沫沙、孫泱、陳光、陳荒煤、劉白羽、阿甲、王昆等是什么“特務”、“叛徒”、“反革命”、“里通外國分子”。致使他們遭到殘酷迫害,有的被關押長達六七年之久,有的含冤去世,有的老婆孩子都遭受株連,家破人亡。
審判員審問江青,這是不是事實?江青不敢正面回答問題,卻胡攪蠻纏說:“可能是你們的記錄搞錯了吧?”法庭當即宣讀并播放了江青的有關講話錄音。審判員問江青:“是不是你講的?,’江青不得不承認是她的聲音。當受害人王昆侖、廖沫沙先后出庭作證控訴時,江文看到江青不但不認罪,反而無理取鬧,繼續誹謗、誣陷,甚至辱罵證人,十分氣憤。審判長多次制止,江青不聽勸阻,不斷擾亂法庭秩序,最后被審判長令法警押江青退出法庭。
12月23日,第一審判庭開庭繼續審問江青誣陷迫害老干部的罪行。法庭除了宣讀了幾份證言和出示有關證據外,還分別傳喚了時傳祥的兒子時純利、中國京劇院院長阿甲和煤炭部機關黨委副書記楊克出庭作證。
法庭上,江青態度十分惡劣,不僅多次打斷審判長、審判員和檢察長的講話,而且胡攪蠻纏、無理取鬧、攻擊法庭,繼續誣陷國家領導人。公訴人江文在發言中指出:法庭調查證明,在“文化大革命”期間,江青出于篡黨奪權、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目的,始終把矛頭對著我們的國家領導人以及各級領導干部,犯下極其嚴重的罪行。江青的一系列罪行都是同林彪一伙勾結起來干的,江青對這些罪行負有直接的責任。同時,江文指出:“在今天的法庭上,江青竟然攻擊、誣蔑經人民代表大會常委會決定成立的特別法庭和任命的庭長、檢察長,這是新的犯罪。”他建議法庭必須追究江青的刑事責任。
至此,特別法庭對起訴書指控被告江青的犯罪事實已調查終結。在江文看來,在6次法庭審問調查中,江青的態度極其惡劣,完全可以用無恥、無賴和潑婦來形容:在人證、物證、書證、言證面前,她可以把黑的說成白的;把她犯的罪行,說成是別人干的;把罪行說成功績;把不是當理說;甚至把非法說成是合法的。她在審問下的回答,經常是用“不知道!”“不記得”、“這不是事實”等這幾個字來搪塞。法庭組成人員和旁聽代表近千人,無不義憤填膺,切齒痛恨。
兩“江”斗“智”精彩紛呈
1980年12月24日上午,第一審判庭對江青開庭進行法庭辯論。特別法庭庭長江華,副庭長兼第一審判庭審判長曾漢周和17名審判員出庭;特別檢察廳廳長黃火青、副廳長喻屏和江文等5名檢察員出庭支持公訴。
審判長曾漢周宣布“現在進行法庭辯論”后,江文起立發言,揭露江青在“文化大革命”期間篡黨奪權、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罪行。“江青是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主犯,是‘四人幫’反革命集團的頭子……她犯下的罪行是十分嚴重的。她的主要罪行是……”隨著江文的控訴,特別法庭現場鴉雀無聲,大家在靜靜地聽取江文的指控。江青的臉色煞白,兩手發抖,她猛地從座位上站起,指著江文謾罵:“你這個訟棍,你們是法西斯!……”江文輕蔑地掃了江青一眼,不屑理她,繼續控告。
“1971年‘九一三’事件以后,江青搖身一變,把她自己打扮成反林彪的‘英雄’,妄圖以此來掩蓋她同林彪相互勾結,在‘文化大革命’中所犯下的罪行。大量事實證明,在林彪反革命集團被粉碎以后,以江青為首的‘四人幫’反革命集團繼承了林彪的衣缽,繼續進行篡黨篡國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政權的反革命勾當……”江文在法庭辯論中說,被告人江青之所以成為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的主犯、“四人幫”反革命集團的頭子,決不是偶然的,這是她長期懷有的反革命政治野心,在“文化大革命”中惡性膨脹的必然結果。聽到這里,江青抬起頭,向江文瞟了一眼。江文最后清了一下嗓子,特別提醒特別法庭注意,江青所犯的罪行對國家和人民危害特別嚴重,情節特別惡劣,應該從重懲處。
江青一聽,立即咆哮起來:“我不要什么陳述。就按你們的那個根據去定罪吧!我聽候你們的審判。有本事你們把我弄到天安門廣場公審、槍斃!”曾漢周正色道:“是不是槍斃你,法庭將根據你的犯罪事實依照法律判決!”
江青要求站起來念她寫的《我的一點看法》,得到審判長許可。江青放開嗓門尖聲尖氣念道:“項莊舞劍,意在沛公。投降叛變,授人以柄。要害問題,兩個綱領。以階級斗爭為綱,綱舉目張,繼續革命……”江文等聽了江青這段顛三倒四的文字,無不啞然失笑。
原來,江青自從不愿要辯護律師后,她自己曾看過一些相關的法律書籍,同時又向監獄要過《辭海》和《楚辭》等,苦苦捉摸了好幾天,才寫成這份“最后的演說辭”。
在辯護發言中,江青對起訴書指控她的罪行,沒有做什么辯護,而是利用辯護的機會,繼續攻擊國家領導人,說對她搞突然襲擊。她的“看法”何止“一點”。她在法庭上滔滔不絕,似乎在作此生此世最后一次公開演講:“逮捕審判,這是丑化毛澤東主席。審判我就是丑化億萬人民,丑化億萬人民參加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你們審判我就會使‘文化大革命’中的‘紅衛兵’和‘紅小兵’抬不起頭來。”“我是執行、捍衛毛主席的無產階級革命路線的。”“我現在是為捍衛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盡我的所能。”
審判員打斷她的發言說:“我們是代表人民審判你的。”江青立即反唇相譏:“你代表人民,你知道什么是人民?你還是戴上假面具吧!不然,太丑了!”審判長曾漢周按鈴警告江青的無理取鬧和侮辱法庭的言行。
江青質問法庭:“怎么能把謀害人的和被謀害的搞在一起?說以江青為首的搞這個陰謀活動?”“你們承認不承認九大和十大?如果不承認,就是離開重大歷史背景,隱瞞重大歷史事件!”江青說起了自己當年跟毛澤東轉戰陜北,質問法庭:“戰爭的時候,惟一留在前方追隨毛澤東主席的女同志只有我一個,你們躲在哪里去了?!”
江文看見這位“紅都女皇”的表情像演戲一樣,時而藐視,時而冷笑,時而怒氣沖沖,時而又歪著腦袋裝出一副傲慢的樣子。江青花近兩個小時才念完《我的一點看法》。隨后,她把原文交給了值庭法警。曾漢周問江青:“還有什么要說的?”江青答:“已經累了,到此為止。”
次日,國外媒體紛紛報道:充滿火藥味的法庭辯論,兩“江”(指江青和公訴人江文)斗“智”,精彩紛呈。5天后,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再次開庭,檢察員江文對江青24日的辯護詞進行了批駁:“江青在長達兩個小時的所謂辯護發言中,對本庭指控她所犯的嚴重反革命罪行,沒有提出任何可以證明她無罪或者罪輕的證據,通篇不過是顛倒黑白、混淆視聽、轉移目標、掩蓋罪責的謊言和詭辯……”
江文反駁之后,審判長曾漢周問江青:“你還有什么話要講?”江青說:“我要看中共九大和十大政治報告。”曾漢周告訴江青:這與本案無關,予以駁回。
江文的發言有理有據。實際上江青的許多犯罪事實都已在法庭調查中展示過,核對過,江文只不過作了總結式的概括,以事實批駁了江青的詭辯。然而這一切都是對江青沉重的痛擊,把江青駁得體無完膚,把她的罪行再次赤裸裸地暴露在世人面前。江青聽后,大吵大鬧,不斷咆哮:“我就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江文看到她拼命掙扎的丑態百出,不由暗暗作笑。
看到江青不斷擾亂法庭秩序,曾漢周一再按鈴警告,可是江青始終執迷不悟。于是,曾漢周下令,被告人江青退出法庭,等待宣判。
江青一聽,雙手抓緊欄桿不肯離開,尖叫:“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看到兩名女法警把她拖出法庭現場時,江文等響起一片譏笑聲。
“無法無天”的歷史不能重演
1981年1月20日起接連兩天,特別法庭經過充分準備召開全體審判人員會議,對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團案判決書(草稿)進行了討論。江文等檢察員應邀列席會議。隨后,特別法庭對10名主犯的量刑逐個進行評議,然后逐個進行表決,嚴格執行了合議制度。
1月25日上午9時,北京正義路1號特別法庭爆滿,但是法庭現場顯得格外莊嚴肅穆,審判臺灰色幕布上高懸著燦燦的國徽。特別法庭的庭長、副庭長以及審判員和特別檢察廳的廳長、副廳長以及檢察員分坐在審判臺正中的左右。對10名主犯公開宣判就在這里進行。
宣布開庭之后,江青等10名被告一個個被押上審判臺,隨后一字排列,站在被告席上。著裝整齊、佩帶武器和械具的法警站在每名被告人的身后。在審判臺上的江文注意到江青的頭發仍然梳理得整齊,但是面色蒼白,表現出不安的神情,而江文自己與在現場的1200多位旁聽代表一樣心情十分激動,期待著,莊嚴的宣判時刻的到來。
不一會兒,特別法庭庭長江華開始宣讀判決器。接受采訪時,江文回憶說:判決書很長、達16000多字,江華讀完“集團罪”部分,然后由副庭長伍修權宣讀10名主犯“個人罪”部分,再由江華接下去,直至全部讀完。
在“個人罪”這一部分。江青名列第一位。江文只見江青戴著耳機,側著腦袋,很仔細地聽著伍修權宣讀的關于她的“個人罪”。
最后,由庭長江華宣布判決,他以極其嚴肅的口氣念道:“本庭根據江青等10名被告人犯罪的事實、性質、情節和對于社會的危害程度,分別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頓時,全場寂靜無聲。這時,江文看見江青伸長了脖子,屏息斂氣,側過了耳朵……
“判決如下——”伍修權提高了聲調,放慢了速度。江青預料,排在第一名的一定是自己。
果真,伍修權再一次提高了聲調,放慢了速度,每一個字都念得清清楚楚:“判處被告人江青死刑……”
江青一聽,頓時歇斯底里大發作,亂喊亂叫:“我抗議!……”這時,江文明白江青在法庭上只聽見“判處被告人江青死刑”就鬧了起來,沒聽見后面的一句話:“緩期2年執行”。看到江青的最后表演和掙扎,江文心里不免好笑:“原來你江青是個怕死鬼呀!”
伍修權斷然責令江青退出法庭:“把死刑犯江青押下去!”兩名身穿藍色制服、腰佩手槍的法警,拖著耍賴的江青,拉出了法庭。
到了外邊,法警一松手,以為要拉出去執行死刑的江青干脆倒在地上打滾,大哭、大吵、大鬧,口中還不斷念念有詞:“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打倒反革命修正主義”。……
這時一位法警對她猛喝一聲:“江青,你聽清楚了沒有——判處你死刑,緩期2年執行!”
就像吃了“止哭劑”似的,江青一聽,不哭、不吵、不鬧了,馬上乖乖地從地上爬起來。這時,她才明白自己剛才在法庭上的“失態”。
在判決后的第二天,即1月27日,特別法庭派出司法警察,向江青送達了判決書。
在判決后一星期,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副委員長彭真在正義路1號,逐一會見10名主犯。江青見到彭真時,罵他是“鄧小平的走卒”,她要“見華國鋒問個明白”,并要求“見鄧小平一面”。彭真見她毫無認罪的表示,談話也就不了了之。
審判結束后,江青被送回秦城監獄繼續關押。1983年1月,最高人民法院特別法庭認為:江青沒有用極端方式抗拒改造,據此,改判江青為無期徒刑。
從江青的身體實際情況考慮,秦城監獄于1984年5月4日對江青實行保外就醫。
1991年5月14日凌晨,江青在她的住所自縊身亡。江文說,消息起初是封鎖的,直到6月4日才通過新華社公布江青的死訊,其實在公開前江青的遺體早在11天前以“李梓”為化名運往八寶山火化了。
江文說自己很幸運親歷了整個“兩案”審判全過程。“整個訴訟過程,都完全以事實為根據,以法律為準繩。是就是,非就非。是他們的罪行,一分不能少;不是他們的罪行,一分也不能多。重證據,不輕信口供。對林彪、江青一伙的訴罪,依據的就是經過驗證的原始書證材料和原始物證,如檔案、信件、日記、筆記、講話、記錄和錄音等。真理是在人民手里,我們決不搞林彪、江青一伙所慣用的‘一人供聽、二人供信、三人供定’那一套。”稍微停頓了一下,江文接著感慨:“10名主犯,其中9名曾是黨的政治局委員,他們曾經是所謂的‘大人物’,但并未逃脫我國刑律平等地適用到他們身上。這次審判為堅持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原則樹立了一個典范。”
采訪結束時,江文在記者的采訪本上寫下粗黑的4個字:法比天大。是呀,“無法無天”的歷史不能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