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男人和女人出門的時候,這個大都市還在酣睡,路燈亮著,星星在寒冷的夜空中顫抖。他們或許是這個都市里最早迎接晨曦的人。如此起早,全是迫于生計——兩年前,他們雙雙下崗。經街道再就業服務中心的幫助,如今,男人在公交車站做乘車監督員,女人則成了一名城市清潔工。
下崗后屢次遭遇的碰壁,使得他們分外珍惜來之不易重新工作的機會。盡管,兩人微薄的收入加在一起,即便省吃儉用,應付尋常的日子也仍是捉襟見肘,但他們非常清楚,到了這個年紀,個人的人生已經不可能再出現大的轉機。他們惟一的寄托,便是正在一天天長大的兒子。
今天早上,男人正揮舞小旗在車站維持乘車秩序,肩上突然被人輕輕拍了一下。扭頭去看,原來是街道辦事處的劉主任。劉主任向他道了聲辛苦,讓男人的心頭涌上了陣陣暖意。再聽到“還有什么困難嗎?”他覺得是機會來了。
“我想換個車站,再往西兩站地,行嗎?”他吭吭哧哧地說,“那邊離我們家更近一點兒,上下班方便。”
其實,男人是小小地撒了一個謊——女人的身子骨弱,生兒子那年落下的病根。他算過,自己每天上班后半個小時,正好女人應該收工。如果往西兩站地,就恰好能遇到她,可以幫她蹬蹬三輪,把一整車的垃圾送到目的地,眼下他也只能這樣幫幫女人了。
劉主任的答復讓他非常滿意。于是在主任轉身走后,他居然心血來潮,輕輕哼唱起了俄羅斯民歌: “冰雪遮蓋著伏爾加河……”
他知道自己嗓子不好,但女人說喜歡聽,所以這首歌他過去經常唱,久而久之,倒也成了看家的本領。當然,這兩年他已經很少唱了。
此時,女人的心情也是出奇的好。剛才,她也成功地向領導請示了一件“小事”——將自己每天的清掃地域向東順延一公里。她知道,自己的男人好干凈,當年在工廠上班時,總是將機床擦得锃亮。現在呢,每天都要拿個長長的竹夾子,去夾地上的煙頭。自己“東擴”的目的達到,只要大掃帚一掄,就夠他干半天的了。自打下崗之后,她覺得自己很無能,這是幫助男人的最好辦法了。
今天,送完最后一車垃圾,女人破例去公交車站找了男人。兩人視線相遇的片刻,竟然都微微有些臉紅,嘴巴張了幾下,誰都沒有說出話來,“嗯,等回家之后再告訴他。”
人們上班的高峰已過,車站安靜了下來,頭頂傳來一陣“唧唧”的鳥鳴,抬頭望去,旁邊大柳樹枯干的枝杈上,正落著兩只麻雀,那種在北方最尋常不過的灰色麻雀。
男人仿佛是在自言自語:“連鳥都知道,越冷越要在一起啊!”
“是呀,”女人輕輕挽住男人的胳膊,“沒錯兒,越冷越要在一起!”
(《揚子晚報》2009.03.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