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天八夜

編譯／黃際沄

2008年9月28日下午16點35分，我和同伴Dylan Johnson登上了四姑娘山頂峰。一路上我們克服了種種艱難險阻，包括電閃雷鳴的暴風(fēng)雪、尖利陡峭的刃脊、缺食少水的白天和無法入眠的夜晚，經(jīng)過歷時八天、72個繩距，2804米的攀登，我們終于到達金字塔形山峰的頂端，完成了此生最偉大的攀登。然而，我對四姑娘山仰慕卻是由來已久。

2004年，我第一次見到四姑娘山，馬上被她雄偉的北壁和巨大的西南山脊吸引了。這是我探險生涯中遇到的最美的山峰之一。山體如此雄偉壯麗，似乎命中注定一般，我要回到這位姑娘身邊。來年，我和Steney Richards，Joe Puryear打算實踐諾言。先是整理各方攀登資料，然后準備在秋季攀登四姑娘山北壁。然而天不遂人愿，我們在大本營等待好天氣，山上卻下了整整十天雪。

2007年4月，Jay Janousek，JoePuryear和我重返長坪溝去攀登四姑娘山。喬和我決定不爬北壁而改登西南山脊。我們打算找一條新路，穿過懸崖到達需要技術(shù)攀登的山坡下面，從那里開始負重。一天上午，馬國兵趕到木騾子，他從MichellePuryear那兒帶來了一條驚人的消息；我的妻子Lara在阿拉斯加攀登魯思角的時候出了事故。由于不知道她受傷的確切情況，我立即收拾行裝打道回府。喬和我一起離開，留下了Jay繼續(xù)看守大本營。我們?nèi)〉览锼聫U墟回到日隆。我打電話回家，知道妻子Lara已經(jīng)去世，結(jié)組下降過程中她在繩子末端，試圖打一個錨點時出了事。消息稱，我的妻子已經(jīng)去世三天，這讓我徹底崩潰了。馬國兵連夜驅(qū)車帶我回到成都，趕早上的頭班飛機回家去安排葬禮的事情。Joe和Jay留下來收拾大本營，帶著所有裝備返回西雅圖。

幾個月后到了7月，Joe、Jay和我又琢磨著9月再回到四姑娘。我買好機票算好日程，可惜人算不如天算，8月我被確診為結(jié)腸癌二期，9月和10月都在接受治療，我一直擔(dān)心能否再登山，更別說四姑娘了。最終，Lara的死和這次發(fā)現(xiàn)的癌癥更增強了我繼續(xù)投入攀登的決心，2008年初，我的搭檔Dylan Johnson從巴塔哥尼亞回來，我動員他和我一起攀登，不過作為一個建筑師，Dylan很難請到六周假期，特別是他剛在巴塔哥尼亞耗了三周，不過，我們得到美國阿爾卑斯俱樂部的LymanSpitzer攀登贊助獎金。這個獎項名聲很大，老板破例給了他假期。

2008年5月12日，我們得到一個壞消息：中國四川發(fā)生了一場特大地震，人員傷亡慘重，地形也遭到巨大的破壞，四姑娘之行又成了問題，后來四川登山協(xié)會的高偉先生發(fā)郵件給我，說9月初可以給我們發(fā)登四姑娘的許可。看來事情都趕到一塊兒了。9月6日，我和向?qū)w，Dylan Johnson到達日隆。這個鎮(zhèn)子和以前我來時已大不一樣，地震破壞了大部分旅館，只剩下兩家還開著，我的朋友馬先生家的房子全沒了，日隆很多人家也是這種情況。神奇的是這里沒人在地震中遇難，村民們都信奉當(dāng)?shù)氐纳缴袼箍评徇_，這位山神再一次保佑了他們。盡管人們都住在臨時搭建的氈布棚子里，但是他們擁有比物質(zhì)財富更重要的東西。

我和Dylan以在雙橋溝徒步作為適應(yīng)海拔的開始。在長坪溝，一件有意思的事吸引了我的注意，前年已經(jīng)倒塌的喇嘛寺正在重建。當(dāng)?shù)氐睦锶试龆嘟苎埼覀儏⒂^了寺廟，并在舍利塔下為我們的攀登祈福。親眼目睹的這些積極的改變令我興奮異常，得到僧人的祝福也是一種特殊的運氣。我?guī)е又楹虳ylan訴說了自己的感受，他也同樣為了攀登開始前的好運備受鼓舞，感覺適應(yīng)得不錯，我們計劃徒步到兩河口去建立大本營。我們在連綿的雨天里徒步到木騾子，前三次旅程我都在這里做短暫停留。原先草甸上方的原始森林已被5.12大地震引發(fā)的雪崩蕩平，而且山谷另一側(cè)的婆繆山也遭遇到同樣的命運。我和Dylan徒步到兩河口峽谷試著爬了爬。為了更好適應(yīng)，我們背了20公斤的裝備到四姑娘山下面4300米雪壁的底端，到技術(shù)攀登開始地段前的路線都被趟出來了，我們在山上的裂縫里扎下了營。

9月21日，在一個晴朗的天氣里，我們開始了西南山脊的攀登，我們每人負重20公斤，帶夠七天的食物和水，并在下午到達山體的下方，Dylan領(lǐng)攀，我背著20公斤的包在后面收裝備，并負責(zé)把另一個30公斤的包拖上來。頭一天晚上我們爬到十點上升了兩個繩距，睡在第一個繩距上方的石頭沿兒上，第二個白天成果顯著，天黑前上升了十個繩距。這一天還是我37歲的生日，作為獎勵，第十個繩距我是沒帶背包穿著攀巖鞋自由攀登上去的。天黑前，Dylan只完成了下一個繩距的一半，我們只好退回到下面的山脊過夜。午夜時分暴風(fēng)雨來襲，狂風(fēng)暴雨逼得我們不得不支起帳篷。早上我們才發(fā)現(xiàn)水只剩下一升，按計劃還要兩天才能登頂，怎么著也得十升水才夠。第十個繩距幾乎是直上直下。第三天，我們爬到晚上終于翻上山脊弄到了一些雪，晚上睡在第十四個繩距之上一個背陰的凹槽里，極不舒服。

第四天一早的目標就是第十五個繩距，我把最后一點水留給了Dylan讓他去開路，上升了三個繩距之后終于上到了刃脊，不過時間也到了下午。我們重新打點裝備，背上了35公斤的背包，開始了刃脊上的攀登，同時希望能找到雪以解決喝水的問題，我們已經(jīng)斷水36小時了。爬了一段后，我發(fā)現(xiàn)背陰面有一個很深的凹槽里面有厚厚的雪。我們停下來花了好幾個小時補充能量，吃一些熱餐。傍晚時我們在兩個突出的巖石之間扎下營來。這時候變天了，烏云攏上山脊。把巖石都罩在薄霧里面。幸虧我們上來得早，再晚幾個小時麻煩就大了。

第二天早上我們又吃了一頓熱餐，開始翻越刃脊上許多突出的巖石。這是經(jīng)典的阿爾卑斯式刃脊攀登，技術(shù)難度約5.9，盡管難度適中。但是我們背著三十多公斤的背包爬很不容易。晚上，我們在刃脊上建了C5營地。當(dāng)晚在帳篷里，我們憂心忡忡地討論了食物和水的問題。我們打算下降時原路返回，所以想存一些裝備在這里。我們留下巖釘，一根繩子，一套BD的塞子、上升器、拖拽器，一臺手鉆和兩雙攀巖鞋。我們希望通過這樣的方法，既能有足夠的食物和水，又可以攜帶輕一些的背包，爭取四天內(nèi)登頂并下撤回這里，當(dāng)然前提是天氣沒有極度惡化。

第二天早上，厚厚的云朵變成了霧，在巖石上凍了一層薄冰，我們沿著山脊下降，來到一個凹槽上方的懸崖邊。總是擔(dān)心接著走怕是回不到剛才存東西的營地了。又下了一個繩距，收好繩子。還是背著輕的背包感覺更爽，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條很完美的裂縫路線，從這里能翻到北壁凹槽的外面，只是要用手指摳著邊才能爬過去。Dylan領(lǐng)攀了后面一段極陡的結(jié)了冰的煙筒路線之后我們登上了山脊，我從裂縫路線擠出身子爬上刃脊，到達了最低的冰塔，也完成了第49個繩距。這里海拔5250米，也是我們的C6。夜晚時分，云散開一些可以瞥見下面的山脊。

我們起得很早，爬到冰塔上面的雪坡上開始向左橫切，在冰雪覆蓋的巖石上爬一個接一個難度級別達到M5的路線。先是我在刃脊上領(lǐng)攀，這種爬法很像在阿拉斯加的攀登。巖石的情況很好，冰雪也很穩(wěn)定。我們在刃脊上時，經(jīng)常遇到那種所謂的“快樂牛仔”式的路線。“快樂牛仔路線就是指腿要在刃脊的兩邊走，騎著刃脊就像騎著馬的牛仔一樣。牛仔路線指引著我們到達冰原，我們在海拔5500米處建了C7營地。為了搭帳篷我們在雪地上整理出一個平臺，并用巖釘固定在巖石上。我們在帳篷里仔細研究了剩余食品和燃料。我們還有兩頓飯和15個能量棒，但是只剩一個氣罐剛好夠登頂，之后需要餓著肚子下降。

早上四點半，我們就爬起來，計劃喝上一升水來代替熱的早餐以節(jié)省燃料。一人吃了兩個能量棒之后拔營。我打破規(guī)矩開始領(lǐng)攀過一個冰塔。Dylan領(lǐng)攀后面的，但是我要求跟他換，因為我認為自己在海拔5750米以上會爬得更好。我領(lǐng)攀了幾段3+級的冰雪路段，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日本登山隊留下的繩子。Dylan領(lǐng)攀了快樂牛仔式的兩個繩距后，我們終于到達頂峰下的平臺。Dylan又領(lǐng)攀了冰塔上的路線，我來爬云霧中的最后一段。我發(fā)現(xiàn)腳下的巖石已經(jīng)從花崗巖變成了頁巖。云霧之中很難判定哪里是最高處。忽然云開霧散，我們分明看到30米開外就是金字塔形的山頂。我爬上最后一道優(yōu)美的檐口登上頂峰，很快Dylan也到了。他幫我把Lara的骨灰撒在頂峰上以做紀念，然后我們開始下撤。

下降的時候我們留了一個冰錐在冰塔上，快到達快樂牛仔路段的時候，暴風(fēng)雪來了，還夾雜著電閃雷鳴，我背包上的登山杖成了雷電的導(dǎo)體，我趕緊把它卸下來。我們倆則縮在刃脊下面躲避。很快閃電過去了，黑暗里我們哆嗦著通過了快樂牛仔。雪下得更大了，流雪順著陡峭的山坡滑落很快覆蓋了我們的足跡。整晚我們迷失在風(fēng)雪中沒有扎營，因為寒冷和海拔高度讓我們沒辦法停下來尋找營地。我們想找存儲了裝備的另一處懸崖，可無邊的黑暗輕易地吞沒了頭燈昏暗的光芒。

黎明終于來臨了，可我們還是看不清自己的位置，因為厚厚的云層仍遮擋著刃脊。最后終于有一陣風(fēng)把云撕開了一道口子，我們才看見我倆整晚都待在冰原上方300米的斜坡上，冰原就是我們的C5營地。又累又餓之中挖出留存的物資，并開始沿著上千米的北壁下撤。雪下了一整夜，足有20厘米厚。要是我們沒登頂?shù)脑挘粼诘诙煸俚琼斁头浅２话踩恕Ｎ覀兊膸r石裝備不多，15米的五毫米繩子，開始了每個人一次30米的下降。下降過程持續(xù)了九小時，我們設(shè)置了單一錨點，還不時滑到濕雪堆里去。黃昏時分我們下到了四姑娘北壁冰川，那是20年前日本隊大本營的所在地。我們決心要在晚上到達大本營，因為濕雪之中將近三十個繩距的下降，我們渾身已經(jīng)濕透了。我們收好了繩子，脫掉穿在身上九天的裝備，戴好頭燈，再把水壺裝滿，要知道我們已經(jīng)又過了一個只有一升水的36小時了。

晚上11點，黑暗中我們發(fā)現(xiàn)自己位于一處懸崖的上方，而這條山谷我們沒上來過。我們在碎石坡上想辦法措起帳篷，盡力在傾斜的睡袋中入睡。幾小時后太陽出來了，我們吃了在山上的最后一餐，也是52小時來的第一頓熱餐。補充燃料后我們沿著懸崖下降，旁邊就是一道急流而下的瀑布。懸崖通向一片樹林，開始能看到游蕩的牦牛了。慢慢地我們找到了路，遇到正在等待我們的向?qū)яR國兵和毛飛。

看到我們平安歸來，兩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輕松愉快的表情。馬國兵給我們做了一頓豐盛的大餐，有牦牛肉，米飯，蔬菜和熱茶。我們迫不及待回到日隆，在冰石酒吧上網(wǎng)發(fā)郵件，向我們的女朋友匯報登山情況。我也很高興再次回到四姑娘山，又能有一個如此完美的結(jié)果。我體重減了八公斤，Dylan的體重減了13公斤，除了登頂幺妹峰以外，我們還攀登了一座海拔5790米，難度達5.8的12段繩距長的巖石路線的山峰。無論如何這次攀登有很多值得回味無窮的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