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早上九點出發,目的地是西藏第二大城市——日喀則。司機次洛師傅是我們的老朋友,他能夠像他的同胞們一樣唱很好聽的藏族歌曲。對于我們來說,這條沿著雅魯藏布江一路而行的公路已經走過多次,最初的興奮早已褪去,大家都很沉默,車廂內彌漫著落寞的空氣。正在大家懨懨欲睡的時候,車上突然響起了熟悉的旋律《卓瑪》,這首在藏區經久不息的歌曲對于我們已是十分熟悉。次洛師傅帶頭唱了起來,我們跟著附和,車廂的氣氛瞬間活躍了。
我的思緒隨著歌聲又回到了從卓奧友峰下撤回來的那年。當時車上播放的正是這首《卓瑪》,一路上我們隨著車上播放的旋律,聲嘶力竭著。
我曾經歷了在卓奧友海拔5700米前進營地長達二十多天的苦苦等待,經歷了卓奧友地區20年一遇的漫天大雪,經歷了在登頂下撤的途中有的隊員從8000米的冰坡上滑墜400米卻安然無恙……這些故事隨著歌聲被聯想起來的時候,我分明感到車上這一幫蓬頭垢面卻神色滿足的男人身上那份堅持與執著。“卓瑪”在藏語里是“姑娘”的意思,《卓瑪》正是表達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式的愛情宣言。也許雪山是每一個男人心中的“卓瑪”,縱然穿越千山萬水,我們也一定要找到她。
登山有時候就是對抗各種束縛,心理的,身體的,朝著自由而去。在休息的時候,我們都會輕哼這首歌曲,并且想起美國人David Starr Jordan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一個人只要知道上哪兒去,全世界都會給他讓路”。我知道,我們一定能夠得到山神的寬容和接納。
人在旅途,歌聲總是不可或缺。無論是柔情似水抑或是堅硬如鐵,都會讓我們刻骨銘心,那些歌曲響起的時候,我仿佛看到昏黃的燈光下有一位美麗的卓瑪正在凝神等待旅人們歸家的馬蹄聲。
遠山的歌聲
三河漢子
天氣變化很快,上山時還嬌陽似火,一會兒就大雨嘩嘩,冷得渾身起雞皮疙瘩,這時有歌聲傳來,不悠揚,甚至有些沙啞,歌詞也聽不懂。心知唱歌人并不遠,卻看不到身影。山里的霧來得迅捷,去得也突然,沒等歌聲停下來,已經跑得無影無蹤,整個山坡又復清秀奇麗。唱歌人立在兩間紅磚砌起來的小屋前,口中還在飛出略帶沙啞的歌聲?!笆且晃焕现驹杠姂鹗浚鄽q了,守了幾十年林子,終日以歌為樂。他唱的是朝鮮歌,所以聽不懂?!毙堃娢乙苫?,便告訴說。
山前闊大的斜坡上野草青青,一排排幼樹還沒有成林,新雨讓它們更顯嬌嫩。“那是老人的希望?!庇质切?,在一點一點把老人向我推來。幼樹已有了兩千多棵,長得很好,高的有兩米多,人到跟前,油嫩嫩的針葉就不斷地點頭。老人也笑,那笑與樹一樣鮮嫩,一條條皺紋,正是綴在額上的針葉。朝鮮戰場那段慘烈,他記得很清晰。他是幸存者。他說,幾次戰斗,走在前后的車都被炸了,戰友犧牲了,他的車躲過了轟炸,活了下來。天很黑,伸手不見五指,車燈格外刺眼,路爛得很,走不快,聽見敵機來了,連長叫所有的車關燈,自己開著車瘋了似的往前跑,敵機跟著亮光追,一眨眼功夫,車燈就在炸彈的爆炸聲中熄滅了。找到連長,已經沒有了呼吸。他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講來,沉重的語調,說訴著他心底的痛楚。
青峰山用荒蕪擁抱了他。兩年,他栽下了兩千多棵樹,潭水洞前的荒坡上,已經看得見比荒草高出一頭的樹。樹年輕了山麓,也年輕了老人自己。過于清靜,老人便用歌聲熱鬧山崗。流行歌不會唱,記得的幾首朝鮮歌輪換著吼,不很中聽,只是為吐吶心中的沉積,用歌聲催醒自己,不忘那段經歷過的歲月,那段歷史。大青山在歌聲中青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