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 我已用鹽、花椒和酒風干了一只鴨子

虹影不再饑餓，她開始記錄自己的饕餮史，最新的一本隨筆集子全是關于美食的，記錄了她饕餮東西的心得。不知道為什么，在饕餮的影子里，依然可以看到饑餓的傷痕。

我的媽媽是我親媽媽，爸爸卻不是親的，爸爸從來給我的愛都是無私、偉大的。我的家庭里孩子很多，是一個龐大的家庭，所以說到年夜飯，真的要全部在一起是比較難的，尤其是后來我一個人在國外生活多年，一家人團聚在一起吃年夜飯的機會就更少了。

今年的年夜飯要在北京吃了，和我的老公，我的孩子。當然照例，下廚的還是我。從5歲在重慶的家里打下手到現在，年夜飯我就沒離開過灶臺。

現在我就已經開始準備年夜飯了，我用鹽、花椒和酒風干一只鴨子，已經是半成品了，年夜飯的時候肯定能上桌，會很美味。其實就我們幾個人，也不會做太多的菜，另外還有兩個菜是肯定會做的：放進了香腸和臘肉的飯團、雞蛋海鮮餅。“年夜飯”在我的記憶里，是一定要有臘肉香腸的，不然那桌子菜肯定不完整，而雞蛋海鮮餅是因為我們家人都愛吃。

經常在外面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年夜飯。但是我還是會像過去媽媽做的那樣，吃飯前多擺一些碗筷，倒上酒，叫上已故的親人“爺爺來吃飯嘍”、“外婆吃飯”……現在爸爸媽媽也去世了，我就也給他們擺上。等他們先吃，我就站在一邊看著，心里想著他們真的坐在那里。

這樣想的時候，就覺得一家人團圓了。

國外的年夜飯

常年在國外生活，慢慢地就會忘記什么時候過年，他們過圣誕節(jié)，也就跟著過圣誕節(jié)了。

有一年圣誕，在慕尼黑旅行。朋友邀我去她家過圣誕，傳統(tǒng)是吃魚。她、她母親、丈夫和我，一共四個人，一人一條紅鱒魚。家住湖邊，與魚店約好，圣誕前夕去拿新鮮的魚。結果我一看魚，條條肥壯，一個人根本吃不完。廚師的我建議只做兩條。要整魚，只得用大坦鍋。油熱后，爆姜絲蒜，倒入水，放入香草和火腿蘑菇，放魚，澆上杜松子酒，蓋上蓋，二十分鐘后即好。朋友為過世的父親擺了盤，盛了魚。四個人為他舉杯。她母親自從丈夫走后一直傷心，這圣誕之魚易接近天堂之魂。

那晚我睡在她家客房，想著不在人世的父親，想著遠在山城的母親。母親是不過圣誕的，到她去年走后，我整理遺物，發(fā)現她把歷年我寄給她的所有圣誕卡都保存著，有一張是一個女孩子站在圣誕樹下，樹上有一個大火雞。

有字歪歪地寫著：“祝爸爸媽媽圣誕快樂。希望能為你們做火雞。”

是我的筆跡，已發(fā)黃了。上面的日期是1991年。我常年離開父母，從未有一個圣誕節(jié)，和他們度過。想來媽媽心底里一定盼著我做火雞，一直盼著。而我忘了。

兒時一次特殊的記憶

在我的自傳中記載了一次年夜飯，那時我在上小學。冷心冷腸的天氣，一家子圍坐在家中的小煤球爐子吃火鍋。那時候家里窮，火鍋的湯是煮香腸的水。父親說，菜沒了，讓四妹去洗菠菜來燙。

四姐說，讓六六（虹影）去。母親同意，叫我去。她讓我洗菜時不要多用水，但要專心。我答應著，拿了理好的菠菜去天井，在大廚房掏洗。我那時候心思很重，一邊洗，一邊回憶，這一年誰誰誰對我不好，想著我要是回去晚了就沒香腸了。于是急忙忙就洗了拿回去。

大姐燙了一筷子由我淘洗好的菠菜，吃在嘴里，即刻吐在碗里，連聲叫有沙。

三哥站起來說，“去，重洗。”

大姐問：“你是不是說話了？”

我搖搖頭。

“肯定說了，”四姐嘴里有菜，含含糊糊地說：“她經常一個人對墻壁說話。”

母親說：“難怪你洗的菠菜不干凈。”

我一時未回過神來，他們一齊大笑起來。我反應過來，說，“我真的沒說話，連跟自己也沒說話。”他們笑得更厲害了。

我火了，把剛端在手里的飯碗往地上一擱，對母親說，“我不吃飯了。”然后騰地就沖出了房間。

“人這么小，脾氣倒還不小。”聽不出是誰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堂屋里沒燈，沒有一個人跟來。我出了院門，穿得少，外面冷極。院門外路燈被人用皮弓彈滅了，黑壓壓一片。對面朝天門碼頭的港口客運站大樓上的大標語在閃爍，似乎聽得見隔岸稀疏的鞭炮聲。我一路往公共廁所去，那個地方可避風寒，這個除夕夜不會有人。

到天亮，家里人才找到我，他們找了一夜，上上下下幾條街。誰也沒想到我會在廁所里。

當然，那只是特殊的一次記憶。

其實，一家子圍坐在小鐵爐邊無論吃什么，年夜飯都是溫暖的。記得年夜飯家里有榮幸得到等待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大姐。大姐從鄉(xiāng)下沒回來，母親臉上沒有笑容，她會走到堂屋，甚至到院門外看。

我高興母親高興，只要母親高興，父親就高興，這個年才過得高興。在吃團圓飯前，家里總是打掃樓下房間和閣樓的塵埃，用父親看過的舊報紙重新糊屋頂和墻壁。桌椅都要搬到天井去用洗衣服的水洗凈，再擦干搬回來。公用廚房里有大小不一磨成粉狀的湯圓袋子，掛在高處，因為滴水，下面接著盆子。由于彼此不放心，到年夜這天必然移回各自家中。這天父親會從袋里取出些粉來，做餡，然后包湯圓。一部分為年早晨吃，一部分得先在年夜做油炸湯圓――家里的傳統(tǒng)，用來祀典祖先。

年夜飯的矛盾

人做很多事情都是在給自己找借口，年夜飯又何嘗不是借口？

一家人一年來都各自在奔波，到年關了總要團圓一下，于是湊在一起吃個飯，聊聊天，分外親熱。

但也并不都這樣，我在餐館里，見過有人吃年夜飯，吃著吃著打起來的。我自己家里，大姐的脾氣比較火爆，就在年夜飯飯桌上大發(fā)雷霆。其實這也是因為親近，她才這樣，說出來是好事情，壓抑了一年，總是要爆發(fā)的，說出來了，就好了。來年，我們還是親兄弟，親姐妹。

我對母親是心懷愧疚的，她去世兩年，在過去的二十年里，我都沒向她展現過我的廚藝。我與她，聚少離多，回回在一起，要么是帶她去我認可的好餐館，要么是姐姐哥哥把菜準備好了，我不必親自下廚。母親也未再向我要求過。其實我自己是一直喜歡研究美食的，一直以為有機會，有機會，誰知道，就這樣沒機會了。

再也無法彌補回來。

有了孩子后，讓我改變了很多，整個人，我的人生觀、世界觀都有了改變，我更能理解家的含義，年的含義，團圓的含義。孩子甚至開始讓我愛這個世界。

說到這里，又要過年了，記得以前一家人在一起，媽媽總是會跟我們說故事，現在，輪到我給孩子說故事了。

西南團圓菜范例

西南各省，多以川菜為母本進行演化，過年時常以吃整雞整鴨整魚為體面，湯菜則以有頭有尾為吉利。過年前習慣腌制香腸臘肉，以及自己制作米酒（即北方之醪糟）。

典型菜式：香菇菜心（表親情濃郁）、香桂烤魚（表年年有余）、酒釀湯圓（表全家團圓）、毛血旺（表來年興旺）等。

特別推薦：長白菜——只在除夕夜出現的菜

白水一鍋放入取整雞一只、豬頭或者豬耳、牛尾，所有肉類均為熬湯輔料，湯濃時放入白菜、青蒜苗等形狀長的蔬菜，以及各種香料，熬至菜熟透為止。與平常吃所特別的地方在于，放進去的所有蔬菜都不切斷，以表長壽之意。這道菜不做則已，一做就要吃上數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