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亮的墻”是遙遠的幻象。
別把我的話當真。你怎么能在關于幻境的敘述中得出真實的結論,你能嗎?攀登的主要細節依舊清晰留存在記憶里。毫無疑問,它讓我們經歷了阿爾卑斯風格所能提供的最好與最壞的狀況。我記得那是一次愉悅的創作,一場完美的淪陷,一個虛假的幻覺;一段生命中的荊棘。我們沒有登頂。攀登結束后我依然無法釋懷。但很快我就想就讓它過去吧。“閃亮的墻”已融入我的生命。面對眼前更神秘,更有魅力的目標,為何還要糾纏于往事呢?
意想不到的是攀登圈子卻認可這條路線是一項完成的工作。這明顯指明了阿爾卑斯更像是一門藝術,而不是競技運動。因為只有在藝術中,殘缺才會被認為是美。我從不懷疑阿爾卑斯式攀登是近似于瘋狂的創造性藝術。它在個人表演的基礎上展示著運動、美感或者信仰。但最重要的一點,它是在探索恐懼與傷痛的極限過程中釋放人類的自由天性。因此,阿爾卑斯最深層的含義是關乎自由的,它讓你與山之間結成創造性的關系:每次移動是創造,維持精準的平衡是創造。路線是創造,生存是創造,自由是創造。
阿爾卑斯風格——或者按我個人的意愿,稱其為自由的風格,承載著攀登者與山峰間這種創造性的關系。而所有在自由風格中可能導向危險的事情,統統在“閃亮的墻”攀登中發生了。我記得仿佛是同上天的詛咒搏斗。順著繩子凝視腳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大落差時,我也曾有被囚禁野獸般的絕望。我無助地尋找著保護點,膽怯于繼續攀向未知的更高處,我想過放棄,但這念頭深深羞辱我了的靈魂。我奮力抗爭只為挽回尊嚴,我無視一切只想著攀得更高。我依然記得當克服內心恐懼沖向下個障礙時感到的巨大喜悅與滿足。難道攀登不是瘋狂的行為嗎?迦舒布魯姆Ⅳ是一個完美的陷阱,穿過亂石與厚云,我們被引誘進入同人類世界斷絕一切聯系的海拔。某種意義上,我終于自由了。
但這是令人不安的自由。我們身陷齊腰深、無法保護的積雪,歡迎來到地獄,這里無路可逃!后來我們做到了,但只是被卷入另一場持續三天的暴風雪中。現在我們動彈不得。糧盡水絕,回家的路遙遠而無望,我忍不住掐了下依然暖和的屁股來確認是否還活著。是的,還真疼,不過照此趨勢發展,那里很快就會麻木,進而凍成冰塊——必須要與我的搭檔兼朋友分享這個發現。我尋思著合適的詞匯,結巴道:“哦……呃……嗨,你知道的……”
“是的,沃伊,我知道你想說什么”,羅伯特以令人驚異的方式與速度回應。
我們在巖壁上緩慢的速度就好像是被錯覺欺騙不停跌倒的路人。其實這也蠻有趣的。當身體終于到達極限后,不再踏實的感覺也跟著開起玩笑。地面的線條和布局看上去有種特殊的意義。云活了,雪片變成人形,巖石仿佛是舞臺上表演的演員,流雪沖下的轟鳴聽起來真是悅耳。我用眼角余光瞄見有其他人在場,奇怪的是這發現竟讓我感到一絲安慰。“你感覺到了嗎,你懂的”,我結巴地說。
“噢,是的,我懂。”羅伯特再次展現了他出眾的理解能力。但我發誓意識是清醒的。直到攀登的最后時刻,我依然保持警覺。想要證據?第十天,下撤至7600米時,我穿過40米長通道,進入到一片齊腰深的雪原。當時我們已經斷糧四天,并且連續三天沒有飲水。每向下邁出一步,我都會更加謹慎地觀察是否有雪崩威脅;終于,我停下腳步,做出一個痛苦的決定,沿著雪槽重新爬回去。然后從另一條路線下撤。
這次攀登在圈子里獲得很高贊譽。有人說它是世紀最佳攀登。但試問,有誰試圖重復閃亮的墻去驗證我們的描述到底是不是胡言亂語?再說宣稱一首詩為世紀最佳詩歌有意義嗎?你能選出誰是世紀最漂亮的女人嗎?
這是一次艱難的攀登嗎?對羅伯特與我,這當然是一次艱難的攀登。但你可以相信兩個受到詛咒的可憐家伙的記憶嗎?你能夠相信喪失理智的困獸交出的報告嗎?
死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