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劍是優雅的,是屬于貴族的,刀卻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 有關劍的聯想,往往是在宮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間。 刀卻是和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的
俗語說:“劍是君子所佩,刀乃俠盜所使”。這多少有些抬劍抑刀。但的確在中國傳統文化里,如果要選擇一種武器,文人總更愿意把自己與劍聯系在一起,李白十五歲在峨嵋學劍,自稱“我家青干劍,操割有余聞”,“劍非萬人敵,文竊四海聲”。辛棄疾總會說自己“醉里挑燈看劍”,而不會說自己“醉里挑燈看——刀”。
古龍也說過“劍是優雅的,是屬于貴族;刀卻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話。古龍筆下的俠客們像小李飛刀、蕭十一郎、傅紅雪等英雄豪杰用的都是刀,而不是劍。這似乎體現了古龍的平民意識。
如今,血與火的戰爭時代已然遠去,但刀劍的神話不只在熒幕和小說里繼續,它已然成為國際各大拍賣市場的常客。
在國內藝術品拍賣市場上,相比瓷器、書畫、現當代藝術品,刀劍收藏還有些落寞。但這并不是說它不重要。2002年香港佳士得拍賣的清乾隆御制痕都斯坦式儀仗佩刀,成交價不過35萬港元。而現在,在紐約、倫敦、巴黎等地的世界古現代兵器拍賣市場中,中國刀劍的價格4年來已經大幅飆升。
刀劍的收藏價值不僅僅在工藝的高潮和鋒刃的尖利,而是和制作者、使用者一起構成的“故事”的精彩程度。
被“道德化”的刀
刀劍收藏,基本上分三大類:西洋刀劍,指“英、德、法”軍刀型;亞洲主要是阿拉伯風格;再者就是屢屢出現的日本武士刀。中國有著悠久的武術歷史,是尚武精神的鼻祖,中國冷兵器是世界上最獨樹一幟的種類之一。
古字刀,就是到的意思。《逸雅》:“刀,到也,以斬伐到其所刀擊之也。”就是說,“刀”要到達對手身上。《禮記》則把刀分為兩種用法,一種鋒快便于宰殺的叫“割刀”,即“割刀在用”,我們今天到菜市場去買肉,屠夫手里拿的就是這東西。另外一種則是用于祭祀的“鸞刀”。它和現在的大刀沒有什么區別,主要是他的尾上、峰脊上有五個花骨朵似的鈴鐺,這鈴鐺叫鸞鈴,鸞刀,也因此得名。由于這是用于宗廟祭祀的,所以它是受過祝福、“道德化”了的刀,而不是殺氣騰騰的兇器。
劍也是個很古老的東西,在等級森嚴的傳統社會,佩劍不可隨心所欲。據唐代徐堅等纂《初學記》云:“古者天子二十而冠,帶劍;諸侯三十而冠,帶劍;大夫四十而冠,帶劍;隸人不得冠,庶人有事得帶劍,無事不得帶劍。”
刀劍與謀略相連。在鴻門宴上,有“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的典故。在用劍的名人里,最廣為人知的是春秋劍術家越女。《吳越春秋》中記載了“越女論劍”的故事:她是勾踐時期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無名少女,從小喜歡擊劍,全憑自己感悟摸索出一套獨特的劍術,范蠡聞其大名,邀請她來京城擔任軍中武師。在進京途中遇到一位老劍客袁公,要求與越女一較高下,兩人折竹枝比試,少女守三招后一招擊中,袁公不敵,飛身上樹遁走。后來,少女向勾踐論劍道,提出形神相應、動靜互制、長于變化、出奇制勝的劍術理論,然后當場表演,果然以一擋百,由此受到勾踐賞識獲封號為“越女”,并將她的劍法傳授給越國軍官。金庸也就是以這段典故,寫成了小說《越女劍》。
許多文人墨客也與劍結下了不解之緣。著名的歷史學家司馬遷的祖上在趙地就是以傳授劍術而馳名;東方朔15歲就學習擊劍;大文學家司馬相如年輕時不僅喜歡讀書,而且喜歡擊劍。漢武帝時,渤海郡博學多文的儒士雋不疑,應邀去見一個大官,看門人要他解下佩劍,雋不疑十分堅決地回答道,劍是君子用以自衛的武備,不能解。陳壽寫到他在“安平之世而刀劍不離于身”。
被譽為“詩仙”的李白,15歲就喜愛擊劍,25歲仗劍遠游,走遍了祖國的名山大川,36歲時還“學劍來山東”。 杜甫從二十歲開始挾劍浪跡天涯,表達自己“拔劍欲與龍虎斗”的氣概。
被寫意化的劍
在西周初期的車戰組合中,劍的地位并不重要,主要用于自衛或肉搏。據《釋名》記載:“劍,檢也,所以防檢非常也。”當時劍的全長在17—27厘米之間,而有效使用的劍鋒約12—18厘米。
春秋之后,因為步兵的興起,劍作為一種武器開始受到重視,長度在28~40厘米之間。尤其是在吳越地區,因水道縱橫,車行不便,而使劍的步兵卻能發揮出很大威力,所以鑄劍水平遠高于中原諸國。當時有名的鑄劍大師歐冶子和干將莫邪夫婦即生活在吳越地區。
戰國時,隨著戰車的式微,劍作為一種步兵武器受到更大的重視,為適應戰爭的需要,提高了劍的威力,鐵劍也從春秋晚期開始出現。當時楚燕兩國的鐵劍制造技術最好。因為鐵比銅強度更好,所以銅劍在后來逐漸被淘汰。
隨著騎兵成為軍隊的功擊主力,伴隨而來的是戰術的改變與裝備的革新,由于騎兵沖鋒的速度極快,單手施力的長劍固然仍能直刺敵人,予以重創,但沖力之大也足可把騎兵拉下馬來,陷入挨打的困境。因此,長劍漸漸為長刀所取代,并在漢代末期完全退出戰場。到了西漢時期,出現了環柄的長刀。此類武器只有一面刃口,而另一面是厚實的脊,所以便于劈砍,又不易折斷。
自東漢之后,劍在戰場上被淘汰已成定局,但佩帶寶劍的風氣未變,另外劍也作為法器或象征物而存在。作為戰場兵器的劍已演變成禮儀、權位象征及民間武器。在戰場的沒落反而強化了劍在民間的王者地位。它的象征意義甚至還結合了道家的神秘色彩,被蓋上一層玄之又玄的厚厚面紗。
經過道教的神化與文人墨客的寫意化,劍已不再是一種單純的兵器,而被賦予了正義、正氣的道德倫理色彩。到了人人佩劍、家家懸劍的地步。
唐代,劍俠小說的出現讓劍文化與俠文化融合一體,負劍行俠的形象從此深入人心。
由于唐朝劍舞的發展把注重實戰的劍術變成了帶有雜耍成分的表演,所以當時小說對劍術的描寫也神乎其神。《傳奇》中《聶隱娘》一篇刻畫三位劍俠的斗劍場景:他們能飄到空中、鉆入活人腹中相斗,甚至瞬間飛行千里。這種奇幻描寫在此后的武俠小說中綿延不絕直到今天,也由此塑造出了無數的多情劍客無情劍。
而那些或真實存在或文學渲染的絕世名劍經過歷史的沉淀,也愈發顯得傳奇而神秘起來。現代人依然記得這些神秘的名字:干將、莫邪、巨闕、純鉤、龍泉、湛盧、太阿、工布……
文人的俠客夢
在源于唐代傳奇的已有上千年歷史的中國武俠小說中,刀與劍同樣是兵器中的王者,無數俠士豪杰仗之痛斬仇人頭,盡誅背信棄義之輩,不亦快哉。所謂千古文人俠客夢,刀與劍正是文人圓夢的最好象征。
三國時,蜀主劉備很重視造劍,曾令工匠“采金牛山玄鐵”鑄成八口寶劍,自己留用一口,其余分贈給身邊重臣。曹操有寶劍兩口,一名“倚天”,一名“青虹”。倚天劍自佩之,青虹劍令夏侯恩佩之。兩劍都削鐵如泥,犀利無比。《三國演義》中寫到蜀國大將趙云大戰長板坡,奪得青虹劍,遠者槍挑,近者劍劈,七進七出,血染白袍,勇不可擋。
《三國演義》里還提到關羽手拿一把青龍偃月刀。羅貫中為此刀設計了很多精彩情節:比如刀挑錦袍、單刀赴會、失刀奪刀,這把青龍偃月刀在小說中出現的時間比關羽還要長。
在起于港臺的新派武俠小說中,當然對刀和刀術有很多描寫,然而跟劍比起來,似乎總要低一頭,好象使用刀的武林人物便沒有使劍的境界高。所幸的是,在幾位大師筆下,還是出現了不少名刀和使刀的高手的,不致埋沒了刀這種與劍齊名的重要兵器。古龍在幾位大師中算是對刀比較鐘愛的,他筆下的小李飛刀、小樓一夜聽春雨、天王斬鬼刀、傅紅雪那柄刀都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古龍對刀情有獨鐘。1981年夜,古龍為他的新著《飛刀 又見飛刀》寫了一篇序,題為《關于飛刀》,文中的第一部分說:
“刀不僅是一種武器,而且在俗傳的十八般武器中排名第一。 可是在某一方面來說,刀是比不上劍的,它沒有劍那種高雅神秘浪漫的氣質,也沒有劍的尊貴。劍有時候是一種華麗的裝飾,有時候是一種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刀不是。
劍是優雅的,是屬于貴族的,刀卻是普遍化的,平民化的。 有關劍的聯想,往往是在宮廷里,在深山里,在白云間。 刀卻是和人類的生活息息相關的。
人出世以后,從剪斷他臍帶的剪刀開始,就和刀脫不開關系,切菜、裁衣、剪布、理發、修須、整甲、分肉、剖魚、切煙、示警、揚威、正法,這些事沒有一件可以少得了刀。
人類的生活里,不能沒有刀,就好像人類的生活里,不能沒有米和水一樣。 古龍感慨,“奇怪的是,在人們的心目中,刀遠比劍更殘酷更慘烈更兇悍更野蠻更剛猛。”
從這一段關于“刀”的總結性評述中,我們可以看到古龍偏愛刀的理由——刀的“平民化”。
金庸筆下也有幾大刀客,比如胡一刀,一個粗豪丑陋的漢子,一柄凜然自威的鋼刀,天空滿飄著鵝毛大雪,旁邊俏立著一位溫柔的佳人,構成了一幅關外的雪景圖。他名字中便有這個“刀”字,胡一刀自己解釋這個名字“我姓胡,生平只要遇到做壞事的,立時一刀殺了,所以名字叫做胡一刀”。
但金庸似乎更喜歡劍一些。他還為此寫了篇介紹《三十三劍客圖 》的文章,推唐人傳奇的《虬髯客》為武俠小說的正宗鼻祖。與古龍不一樣,梁羽生、金庸都出身于書香門第,從小受到良好的傳統文化教育,成年后有和他們志趣相投的工作和生活環境。所以,用劍、用內功,“為國為民”,干“大事”、“正事”的,也是最自然不過了。
古龍則不同,他出身于平民之家,少年又遇父母離婚,與他同居生子的女人,不是艷麗的舞女,便是純情的高中生。他只是江湖中的一個浪子、紅塵中的一介平民。所以,他關切的,更多的并不是朝廷廟堂的“大事”,更多的是普通人的“人性”,普通人的喜怒哀樂,平民世界的日常生活。所以,他寧愿用“刀”。 就像他自己說的,“用刀,更接近平民的世俗生活,不必在深山白云間,而充溢于世俗紅塵里”;“用刀,不必在高雅中求精彩,自可在平凡中見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