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現代中國的源頭

張黎導演的電視連續劇《中國往事》可以說是電視劇中的“巨作”。無論精良的制作還是強烈的企圖心都顯示了這部作品和我們習慣的歷史劇有不同的追求和不同的想象。它是中國電視劇在一個新的發展階段的表征。它顯示了中國電視劇產業也可以有一種深刻的反思的精神，一種對于中國歷史的再度的緬懷。這種歷史意識和我們所習慣的“時代劇”的歷史性有所不同。它雖然也是寫大家庭的悲歡，也是寫人物復雜的糾葛，但其情懷卻不僅只于此。而是在反思和追問中國“現代”的源頭，通過重返這個源頭來思考中國“大歷史”的變化，故事依然好看，卻還有更深的寓言性特點。說明中國電視劇伴隨著中國社會的進程已經越來越多樣化和越來越有機會展示新的可能性了。這部電視劇受到肯定也說明中國的電視劇市場和觀眾的趣味也越來越多樣化了。

這部電視劇改編自劉恒九十年代初的著名小說《蒼河白日夢》，但電視劇比起小說來進行了有趣的再創作。在對小說的核心情節加以延伸和拓展的同時，就傳統大家庭的生活做了細致入微的表現。同時，電視劇和小說出現的時代大有不同。小說完成于九十年代初，是中國全球化和市場化的“前期’出現的作品，對于中國的發展還有一些未必確定的迷惑和焦慮。而這部電視劇的思考卻是在新的時代，中國已經成為全球化和市場化新的中心之一的時刻出現的，這里會用更為從容和平和的態度來看待歷史。這部劇傳達了在中國“現代”的開端時刻所具有的那種壓抑和詭異的氛圍：二少爺帶來了火柴廠和洋技師，但這里一面是見不得人的家庭丑聞和失掉了生命力的痛苦和焦慮；一面是新的世界已經在徐徐展開。

二少爺的宏愿是在這條悄然無聲的蒼河上建一個火柴廠。他請來了洋技師大路，運來了成套的機器設備。這里的“火柴廠”是一個非常明顯的隱喻，它指向了燃燒、光明和希望。它意味著對沉睡者的喚醒，這是二少爺的希望和寄托所在。但另一個“開始”卻被他的家族強加于他，他拒絕婚姻，但家族卻把一個名叫鄭玉楠的女人交給他，而家族賦予的婚姻無疑是一次傳統的成年禮。婚姻構成的威脅是中國現代性話語中最大的焦慮之一，也被置于一個神話式的位置上。二少爺是一個性無能者。他進入了婚姻，但婚姻卻背叛了他。他請來的洋人大路和他的妻子有了關系，而他的“火柴公社”卻依然是一個夢想般的神話，它造不出火柴，造出了火柴也是不合用的。

在這里，二少爺受到了雙重的嘲弄：他喚醒別人，自己卻陷于尷尬和不知所指的地位；他渴望知識、權力，渴望著無窮的“偉大敘事”和能給予他的命名和重組的機遇，但一切卻總是歸于幻滅。二少爺是一種徹底失敗的象征。他的性無能是與他的事業的失敗相聯系的。偉大的喚醒者并未能傳播美好的文化福音，他在開端時刻就已充滿著不祥的危機和無窮盡的焦慮。這部電視劇其實是以一種精英主義的方式反思了精英啟蒙文化的局限和問題，以此來思考“現代”這個中國的大命題。

這具有強烈的“寓言性”的故事所具有的力量在于它對于精英文化的再思考，從精英文化的源頭追溯來思考中國“現代性”的“大歷史”。一方面看到了這歷史深處的悲涼，另一面卻也展開了這歷史必然的希望。中國今天的發展既是這些中國現代前輩犧牲的結果，也是中國普通人追求日常生活滿足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