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帥事件”始末

他在網上貼出“河南靈寶老農的抗旱絕招”一組照片，影射當地政府違法征地，隨后遭遇跨省追捕，被拘留8天。由此引發諸多討論：公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和監督權如何實現和保護，手握公權力的政府該如何面對質疑，該怎樣對待民情民意……

多次舉報違法征地無果

王帥今年24歲，河南省靈寶市大王鎮南陽村人。小伙子大學畢業后在上海工作。2008年下半年的一天，王帥在電話上聽父親說當地政府在征地。

2008年5月28日開始，當地政府以建設五帝工業聚集區為名，“租”用了大王鎮農地28平方公里，每年1000元/畝，30年為限，3萬余農民將因此失去土地。政府承諾在規定時間前清理完畢者，可得到地上附著物賠償金3％的獎勵。大部分農民為得到獎金，爭先恐后地把果樹、小麥等清理了。但也有部分村民先后到鄭州等地上訪，政府為安撫農民，將租價提高到每年1200元/畝。

王帥覺得這種行為明顯違法。他登錄網站，當時正在進行國土百日行動，嚴厲打擊“以租代征”。而且，《土地管理法》規定，征收耕地的補償費用包括土地補償費、安置補助費以及地上附著物和青苗補償費，而老家的村民僅得到附著物和青苗補償費。

王帥打電話舉報給河南省國土廳、三門峽國土局、靈寶市國土局，但一直沒有結果。他又通過網絡向河南省國土廳舉報，并留下自己的真實電話，但仍然沒有消息。

2009年1月，王帥回家過年，看到了政府的征地公告，查閱了很多資料，然后打印出來分發給鄉親們，讓鄉親們知道國家是怎么規定賠償辦法的。王帥想得很簡單——讓鄉親們拿起法律武器，維護自己的權益。

回到上海后，王帥接到父親的電話，說政府開始清理南陽村的土地了，有的農民已經開始砍果樹。王帥讓堂哥把征地公告偷偷拍出來，他把照片傳給河南省國土資源廳、國土資源部、國家土地督察局，但依然石沉大海。

“涉嫌誹謗政府”被拘8天

當時正值全國大力抗旱之際，而老家的狀況是：小麥任由羊啃，果樹被成片砍掉，地里一片荒涼……這不是諷刺嗎？王帥打電話給堂哥，請他把老家狀況偷拍下來。他準備把照片發到網上。他覺得網絡有一定隱蔽性，相對安全。

2009年2月12日，王帥在天涯論壇發出“河南靈寶老農的抗旱絕招”的帖子。帖子圖文并茂，用全國抗旱拯救農田的情景，和老家的莊稼地里羊吃小麥的場景進行對比，用來影射當地政府征用土地的事情。

沒想到，這個帖子上傳后，新浪、搜狐、網易等立刻轉帖并置首頁，一時間紅遍網絡。到這個時候，王帥有些擔心了。他很矛盾，如果刪掉，問題得不到解決；如果不刪，是不是會陷進去？王帥曾提請天涯版主刪除帖子，但版主說這是公共自由。

帖子很快驚動當地相關部門。王帥接到父親一個電話，說公安局把堂哥帶走了。

看來，火要燒到自己了。王帥把照片及舉報信傳給全國20多個同學，說如果手機3天不開機，他可能就是因為發帖被征地的人帶走了，請大家想辦法營救：一是向警方報案；二是找一個媒體記者；三是向紀委投訴。多數同學覺得王帥多慮了，發帖子怎么能被抓呢？

不過，事實證明王帥并沒多慮，警察真的不遠千里到上海來抓他了。

2009年3月6日下午兩點多，王帥在公司吃完飯，正在接水喝，兩名便衣男子來到公司，其中一位對王帥掏出證件，說是上海公安局的警察，要求王帥到公安局走一趟。

兩名便衣將王帥帶進一輛桑塔納轎車。車里，王帥見到了靈寶市刑警大隊的賀彥偉和網警大隊的李平。

3月6日，王帥被羈押在上海市第二看守所。

3月10日，王帥被帶到河南，關押在靈寶市看守所。

第一次做筆錄，警察讓他寫悔過書，承認因為對征地補償不滿意，誹謗靈寶市政府不抗旱。王帥反駁說：“地都征了，還抗什么旱？”王帥認為自己沒有誹謗。警察又讓他承認照片是移花接木，王帥不肯。做完筆錄，警察給王帥發了拘留證，罪名是“涉嫌誹謗”。

3月13日，因“證據不足”，王帥被取保候審。后來王帥知道，原來是家人和政府達成協議，家人砍掉果樹，警方放人。警方要求王帥保持沉默，并每兩個月寫一封對發帖行為的思想匯報。這時，王帥離開公司8天了，他生怕被公司辭退，顧不得許多，只好答應下來。

之后，《中國青年報》等媒體紛紛關注此事，網絡更是一片嘩然。

這次打抱不平，王帥付出了慘痛代價，在兩個看守所，他度過了人生最難熬的8天。王帥說，再關押幾日，工作都該丟了，回家務農也沒地了！假如以后再有這樣的事情，他會選擇沉默。

官方回應“教訓一下”

王帥一案經媒體報道后，當地政府剛開始態度強硬，聲稱要辦理此案到底。對于王帥的發帖行為，靈寶市委宣傳部王部長接受《中國青年報》采訪時說：王帥完全是“造謠”、“誣蔑”。

對于征地，王部長認為，只是部分村民對補償有意見。土地補償費和安置補助費，不是不給，而是政府正在研究一個成熟的辦法。

至于農民反映的“以租代征”，王部長說，征地手續完全合法，手續得一批批地辦，由于趕工期，有些在規劃內但手續還沒辦全的，就以租的方式先占下來。但總有些村民不理解，做出一些過激行為。“有意見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反映，但不應該采取這種在網上發帖的方式，敗壞政府名聲。做事就要承擔責任，受到一定懲罰，至少有點教訓，下次不會再犯錯。”

4月10日下午，靈寶市黨政公眾網上出現一篇帖子，這是靈寶官方首次對網絡及媒體作出回應。文章稱，王帥在網上發帖嚴重損害了靈寶市的形象，經審訊，王帥對自己在網上發帖捏造事實、侵犯他人人格的行為供認不諱，并強調王帥誹謗案正在辦理中……

更讓王帥害怕的是，靈寶市一名官員非常肯定地跟媒體記者說，還要抓王帥。

法學專家：公民有權批評政府

與此同時，中央電視臺、《人民日報》等相繼對“王帥事件”進行報道，多位法律專家給予高度關注。

中國政法大學法學院副院長何兵教授接采央視采訪時說，征地28平方公里要經過國務院的批準，靈寶方面沒有那個權利，這是典型的以租代征。靈寶方面可能沿用了一種傳統的思維，認為自己的權力可以控制社會輿論，或者可以壓制，沒想到這已經是互聯網時代，是政府自己的行為敗壞了聲譽。

對于抓捕王帥的法律依據，何兵教授說，誹謗罪在《刑法》上指誹謗個人，但到現在為止，沒有聽說王帥誹謗哪個人。同時，《憲法》講得非常清楚，公民有批評政府的權利，而政府沒有名譽權的說法，否則，人民批評和監督政府的權利就沒有任何保障。

中國政法大學顧永忠教授也認為，針對機關、單位的行為不能構成誹謗罪。他說，政府方面應該首先檢討自己，而不應該動用國家機器。公民作為個人沒有足夠的資源和能力，所以不排除反映的問題或事實上有一定偏差，只要他不是處心積慮地故意、人為地要損害國家機關、政府機關的威信，都應該是允許的、寬容的。

互聯網上，網友的質疑、聲討更是鋪天蓋地。

相關責任人被處理

2009年4月16日，河南省副省長、公安廳廳長秦玉海做客人民網。談及靈寶事件時，秦玉海指出，公安機關在王帥這個事情上，執法是有過錯的，當地公安機關執法中沒有嚴格按照有關法律規定去辦理。如果定誹謗罪，按王帥這個情況又不符合誹謗罪的構成要件。這個事情暴露出公安機關隨意執法的問題，具有一定的普遍性。目前，河南省公安廳已經派出了督察和法制調查組在靈寶市進行調查，查找在這個事情上公安機關應該汲取什么教訓，避免類似問題的發生。秦玉海對網民監督表示感謝，并就此事向大家致歉。

4月16日晚，靈寶市委、市政府向人民網等發去《關于對“王帥發帖事件”處理情況的答復》，承認了公安機關執法有過錯，市委、市政府負有領導責任，并對大王鎮五帝工業聚集區相關征地的補償辦法進行了調整，每畝按2.89萬元的新標準執行。

4月17日，靈寶市公安局局長宋中奎等赴上海向王帥道歉，表示目前已對這起案件作出了撤案處理。主管副局長焦占林、法制科科長黃立忠及兩名辦案人李平、賀彥偉已停職接受處理。隨后，宋中奎將783.93元國家賠償交給王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