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馬貪官的《人生核算》

“人生破產史”的來龍去脈

這本小書，讓海南省委書記、省人大常委會主任衛留成，海南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王為璐先后作出批示。衛留成提出，“請省紀委研究，怎么利用一下？”王為璐要求：“印發給處以上（縣含局、鄉鎮一把手）干部閱讀。”

未看過此書的人必然要問：這本小書究竟有何“過人之處”？而知曉答案的人卻都會由衷地感嘆：這本書的確很特別！

這本書名叫《人生核算——一名囚徒的感言》，作者是海口監獄的一名服刑人員曲某。

9年多前，曲某擁有研究生學歷，曾經分別任中國化工進出口總公司海南有限公司總經理、海南新世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等職，是親朋好友們心目中的驕傲，也是家里的頂梁柱和父母頤養天年的指望。

而如今，因職務犯罪淪為階下囚的他“一敗涂地”、“身敗名裂”，終日深閉于鐵門鐵窗之中。

9年多來，曲某抵觸過、哭過、鬧過，但痛定思痛后，他有了這樣的想法：把自己近10年鐵窗生涯的感悟和心得表達出來，利用自己的遭遇和其他服刑人員的沉痛教訓為國家的反腐敗工作做點什么，以使官員群體中少一些人誤入歧途，少一些牢獄之災，少一些家庭破碎，少一些前功盡棄，少一些身敗名裂。

適逢海南省反腐倡廉警示教育基地在海口監獄掛牌，在海口監獄工作人員的大力支持下，曲某用他和眾多職務犯罪人員的“人生破產史”和囹圄生活，寫成了這本字字句句凝結著職務犯罪人員心痛的——《人生核算》。

“七筆賬”

“完了，這下全完了！天塌地陷，前功盡棄，身敗名裂，無顏面對親人、朋友、同學、同事以及一切熟悉的人……”曲某在書中這樣描述作為階下囚，尤其是所謂社會精英者桎梏加身那一剎那的反應。

“那感覺就像當你正站在一座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上看風景時，突然被人抓起來、拋下，而樓下正車水馬龍，那一刻，會是什么感覺？”曲某用了這樣的比喻，向高墻之外的人們形容他當時的心境。

在《人生核算》中，曲某還用濃重的筆墨刻畫了自己和那些從各種領導職位直接墜入大牢的職務犯罪者的心態——在生與死的界碑之上搖搖晃晃：一邊是人間，凄凄慘慘、哭哭啼啼的親人們朦朦朧朧的面孔時刻都在揪扯著自己的心；一邊是陰間，猙獰恐怖的死神正獰笑著向自己招手！而每個人都有活的欲望，可以想象，在這種境況下的堅守將何其困難。

曲某把這種狀態稱為“將死”，“因為‘將死’過，所以‘心也善’了，醒悟了”。

這種醒悟，在曲某援引的江蘇省徐州市建設局原局長邱某為自己算的“七筆賬”中，體現得淋漓盡致：

第一筆，政治賬——自毀前程：從我戴上手銬的那一刻起，就宣判了我政治生涯的終結；

第二筆，經濟賬——傾家蕩產：如果沒有對錢的貪欲，靠合法的收入，也足以讓我過上富有的生活，營造一個幸福家庭……但現在這一切對我來說都已經化為烏有；

第三筆，名譽賬——身敗名裂：我的臉上將永遠刻下貪官的烙印，我也無法再面對我的親朋，更無言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

第四筆，家庭賬——夫離女散：夜里經常做夢，只有那時才能等到一家人團聚和歡聲笑語的時刻，而醒來后回味這短暫的甜蜜，只能讓我更加悔恨；

第五筆，親情賬——眾叛親離：我走進了監獄高墻內，聽說那些平素和我家交往密切的親朋好友再也沒有到我家去過，那些曾和我同窗共讀的同學也不再炫耀和我的濃情厚誼；

第六筆，自由賬——身陷牢籠：沒有自由將失去生命的精彩，失去自由是人生最大的痛苦，渴望自由的感覺也許只有失去自由的人才能真正體會到；

第七筆，健康賬——心力交瘁：以前我是一頭黑發，現在幾乎都變成灰白色的野草，成縷成縷地往下掉。

曲某還在書中披露了一對中年夫婦在鋃鐺入獄后一起寫下的《獄中告白》：

男：往日，前程似錦；今天，獄中熬煎。想起來，不值得，真是不值啊！

女：你每月薪水三四千，加上我的，每月六七千；這一年是七八萬，10年就是七八十萬。我們年富力強，還能工作10年、活上30年，200多萬的正常收入，完全可以保證我們的家庭舒適和平安。每當想到這，我常常望星空、望長天，悔恨的淚啊，悄悄地、悄悄地一個人往肚子里咽！

男：錢再多，也帶不進棺材；而它，卻能把人帶進地獄和深淵！為了膨脹的欲望，我們破壞了自己原本寧靜的家園；為了多余的享受，我們這一對糊涂的人吶，藐視黨紀國法，變成了反腐倡廉的絕好反面教材……

切膚之痛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幫媽媽刷刷筷子洗洗碗，老人不圖兒女為家做多大貢獻，一輩子不容易就圖個團團圓圓……一輩子總操心就奔個平平安安……”在高墻內，即便五音不全的人也能學會這首歌。然而，原本洋溢著幸福溫暖的歌詞，在服刑人員的演繹下，卻充滿了心酸、沮喪和懺悔。

曲某在書中這樣描寫自己服刑9年多來的“切膚之痛”：這些年來，真正不斷震撼我心靈、刺痛我的，不是別的，正是這“團團圓圓、平平安安”8個字！當人們打破了這8個字的時候，可以說家庭、人生的悲劇就開始了。

曲某的一位監友，東北人，1999年3月因犯有職務侵占罪入獄。那一年，他的老母親69歲。從他被抓的那天起，老母親每天晚上都要跪在院子中央，祈求上蒼保佑兒子早日平安歸來。東北的3月，寒風刺骨，夜里零下十幾度。一個健康的青壯年，最多跪上十幾分鐘就受不了了，可他年邁多病的母親，就那么夜復一夜地跪了3個半月，兩個膝蓋腫得比大腿還粗，可兒子還是沒有回來。一夜，老人家跪著的時候突發腦溢血，含淚而去。此后，他的父親以及惟一的弟弟也相繼去世了。

曲某寫道，他的這名監友，“常表情凝重地說，如果他不出事，家人一定都還健在！出牢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老家，跪倒在父親、母親、弟弟的墳前，給他們燒香、焚紙、磕頭，向他們道歉、謝罪！”

曲某說，他記錄下這些令人心碎的事實，只想告訴身為國家工作人員的人們一個簡單、淺顯而又至關重要的人生道理：一個人違法犯罪、鋃鐺入獄不但是對社會的犯罪，也是對自己的犯罪，對家人的犯罪；犯罪的危害不僅指向社會和被害人，同時也指向當事人自己及其家庭。

勸誡在位者要學會“人生核算”

在描述了包括自己在內的“人生破產者”的懊悔和自白之后，曲某提出了這樣一個問題：怎樣才能算好自己的人生賬？

他給出的第一個答案是“要堅守正確的權力觀”。他認為，政府官員之所以以權謀私，首要的原因是一些人要么抱著錯誤的權力觀走上仕途，要么是在履行職務的過程中，權力觀漸漸地發生了扭曲或畸變。任何在位者，只有立足于正確的權力觀之上，明辨是非，才有可能經受得住各種誘惑的考驗。否則，守得住一時，守不住一世。

“千萬不要干那致命的第一次”是曲某給人們的第二點警示。他說，職務犯罪，尤其是幾乎所有的貪財型職務犯罪，都不屬于激情犯罪，也不屬于一時糊涂的范疇。事實上，無論在犯罪前還是犯罪后，當事人都反復經歷過自我心理解釋的過程，而且確信自己“老謀深算”，成竹在胸。從心理活動的角度說，第一次是決定貪還是不貪的問題，也是“練膽”的嘗試；隨后是欲罷不能，有沒有機會貪的問題。

為此，曲某表示，他真的想大聲疾呼：“第一次，是最致命的一次，是把自己由守法公民轉化為違法犯罪分子的一次。只要您不干這可怕的第一次，第二次以及第三次等等就根本無從談起！”

曲某希望，正如他的書名——《人生核算》，“大權在握”的人們能從落馬官員的痛楚中吸取教訓，算好人生這筆大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