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仲夏的夜晚,知了不知疲倦的歌聲伴隨著空調機單調的嗡嗡聲,讓本來就沒有睡意的我感到更加的煩躁了。我翻了幾個身,頭腦卻越發地清醒,瞥了一眼床頭的時鐘,凌晨3點18分。早知如此,傍晚的時候真的不應該喝那么多的咖啡,我嘆了口氣,索性披衣起身,打開電腦想看看又有什么聞所末聞的八卦。
最近半年多,我的日子過得頗為頹廢,整日里除了上網聊天看八卦就是抱著DVD看電影。原本以為前些時候的精神不濟是工作所累,可是現在辭職不干了,反而變得更加低迷。也許我應該重新找個工作了,可是,干什么好呢……
滴滴滴滴……一陣急促的電子音打斷了我的未來規劃,電腦任務欄上一個小喇叭圖標跳動著。系統消息:1536*****請求您通過身份驗證。附加消息:想和我一起體驗殺人的快感么?什么亂七八糟的,我突然覺得很好笑。看看他的資料,昵稱:刺客:年齡不詳;性別:男……
“現在的人,大腦都有問題吧。”我自言自語地搖搖頭,把鼠標移到“拒絕請求”的按鈕上。可是轉念_想,這個人也蠻有個性的,反正也睡不著,有個人聊天也不錯么,通過了!
“親愛的,你在等我么?”他一上來倒是很不客氣。
“我在等待能帶給我驚喜的人,是不是你就不好說了。”
“那你等對人了,我正要送給你一個驚喜,一個大秘密!”
“不要吹牛啊。”
“哈哈,你知道殺人是什么樣的感覺么?”
想跟我玩酷?你還嫩點!不過我很想知道他精神分裂到了哪種程度,于是在對話欄里敲入:“不知道,你知道么?”
“我明天就知道了。”他的回答很出乎我的意料,“因為我明天就要去把那個女人干掉!”
“哪個女人?”
“一個就要死了的女人。我要用扳手砸漏她的腦袋,然后把一根電線輕輕地繞在她細嫩的脖子上,一點點收緊、再收緊。看著她在我的手里血流滿面,痛苦地蹬著腿,雙手近乎瘋狂地亂抓!直到她最后一個細胞的生命活力徹底地消失為止!”
“你很有想象力。”我覺得頭皮有點發麻,雖說在網絡上什么樣的變態我都遇到過,這個人露骨的描述還是讓我覺得有點不舒服。
“你不相信么?你以為我在說大話對不對。你怕了么?”
我心里涌起一種很別扭的感覺,這個人到底是心理有問題,還是……絕對不可能,哪有這么白癡的人會跟陌生人吹噓自己的殺人計劃?
“你怎么不說話了?你害怕了么?”那個墨鏡猛男的頭像飛快地跳動著:“那我走了,記得看后天的報紙啊,你可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啊,吼吼!”
“你為什么要殺人?那女人是誰?”我一連問了幾句,系統卻提示對方已經下線了。
“什么跟什么啊!”我郁悶地關上了電腦。本來想聊聊天放松一下,卻遇到這么一個莫名其妙的家伙。我倒在柔軟的枕頭上,兩眼直直地盯著窗簾的長流蘇,腦子里不斷閃過那個“刺客”的言語。他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他真的會去殺人?一直想到我頭腦發脹,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一
“網絡上那些人的話你也當真么?”秦思偉一邊說一邊把一勺蝦仁豆腐塞到嘴里。
這個家伙最近添了一個極其惡劣的毛病——總是在我把飯菜擺上桌子的時候準時到場,美其名曰怕我一個人吃飯沒有胃口。為了堵住我的嘴,他還主動承擔洗碗的工作。俗話說,楞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不要命的怕不要臉的。對于他這種無賴行徑,我有時候還真的沒有辦法。
不過今天我倒是一直盼著他來,說說我昨晚遇到的那個“刺客”。不過看情況,蝦仁豆腐對他的吸引力要遠遠超過我的奇遇。
“很多人就喜歡在網絡上散布一些不著調的言論,嘩眾取寵。”他繼續埋頭大吃,‘銳真的,嚇唬嚇唬學生妹妹也就罷了。怎么連你這個老江湖也被騙了?”
“我跟你就沒有共同語言!”我憤憤地丟下碗筷,起身到冰箱里翻出一罐可樂猛灌了幾口,冰涼的碳酸泡沫一路沖上來,感覺舒服了一些。
“啊呀,不要生氣嘛。”他毫不客氣地抓過我的可樂,喝了一大口,“我看你是在家里悶得太久,開始胡思亂想了啊。還是找個工作吧。”
“我的事你少管!”我奪回可樂,轉身坐到沙發上看電視,不再搭理他。
“行了,行了,算我沒說。你別那么大火氣好不好?一會兒去看電影吧,我買了晚場的票。”他裝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
“我考慮考慮吧。”我嘴上雖然這么說,心里卻軟了。也許秦思偉說得對,是我杞人憂天了,網絡原本就是言論的天堂,想說什么都可以,何必太在意呢?
電影散場時已經是午夜了,大街上卻依然是車流不息。我靠在座椅上,盯著路邊絢麗的街燈,精神有點迷離了。
“困么?想不想去五環兜兜風?”
“你明天不上班了?”
“最近很閑,嘿嘿。我也打算休幾天假了。反正你也是無所事事,一起去云南玩怎么樣?”
“誰要跟你一起去。”
“不要這樣啊,我是誠心邀請你哦,你怎么……等等。”婚禮進行曲打斷了他的話,這家伙連手機鈴音都設置得這么俗套。
“喂,我在開車呢。聽得清楚么?哪里?知道了,5分鐘就到!”他掛斷電話,把車速提高到100公里。
“不會出事了吧?”我心里一顫。
“北苑小區,殺人案。你著急回家么?”
“無所謂,反正我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你說……會不會是……”
‘情況還不清楚,別著急下結論。”秦思偉輕描淡寫地說。
“嗯,也是。”我閉上眼睛,聽著窗外呼嘯而過的風聲,心里的不安卻揮之不去。
北苑小區是最近幾年大力開發的經濟適用房小區,雖然距離市中心比較遠,但是價格便宜交通也算便利,因此受到很多工薪階層的青睞。此時此刻,13號塔樓下面已經拉上了警戒線,瞽車那一閃一閃的紅燈在深夜里顯得格外醒目。很多其他樓的居民也都從窗戶探出頭來,想看個究竟。
我和秦思偉剛下車,他的助手周鵬就迎了上來:“秦哥!喲,你把黎小姐也請來了啊。”
“什么情況?”
“死者是個年輕女子,叫方欣,是13號樓2307室的業主。初步判斷是被人勒死的,因為死者有比較明顯的窒息死亡特征,頸部有很深的勒痕。我們在現場也找到了一根沾有血跡的電線。不過法醫說,死者后腦部位還有一處明顯的鈍器打擊傷,所以具體的死因要等驗尸后才能知道。”
“被鈍器擊傷后勒死?”我心里突然感覺到一陣寒意。
秦思偉的臉色一下子也變得很難看:“法醫呢?尸體還在里面么?什么人報的案?”
“這個……”周鵬顯然對于我們兩個人的反應感到疑惑,“尸體我們都沒有動,法醫還在采證呢。報案的是2306的業主王女士,就是死者的鄰居。她今天出差回來,因為飛機晚點,半夜1點才到家,卻發現隔壁的房門大開著,于是就打了110。”
“我去看看現場,希穎你……”
“我在車里等你。”
“嗯,好吧。我們走。”他們越過警戒線,走進大樓。我鉆進車里,打開cd機,在輕柔的小夜曲的旋律中漸漸滑人夢境。
我要用扳手砸漏她的腦袋……電線輕輕地繞在她細嫩的脖子上……哈哈……收緊……哈哈……哈哈……后天的新聞……那個女人……一個秘密……
“希穎,希穎!醒醒!”朦朧中我感覺到一只有力的手晃動著我的肩膀,猛地睜開了眼睛。看看儀表板的時鐘,凌晨4點3分。秦思偉坐在駕駛座上一臉疲憊:“你怎么在這里睡著了?”
“累了。你們處理完了?”
“嗯,收隊了。你做噩夢了?出了好多汗啊。”
“哦,沒什么。”我接過他遞過來的紙巾,擦擦汗涔涔的額頭:“你覺得這個案子……”
“說真的,有可能啊。現場的一些細節和那個刺客描述的很相似,恐怕不能說是巧合。”
“那怎么辦?”
“能怎么辦?只能是根據現有的線索去查。”秦思偉發動了車子,“哎…一恐怕我們遇到了一個不太尋常的兇手啊。”
“也可能他不是兇手,只是一個知情者呢?”
“對,不過不管怎么說,這個刺客都可能是案子的關鍵。你這兩天注意點,如果他再上線的話,盡量想辦法套一些線索,嗯?”
“我知道。”
回到家的時候天邊已經微微發白了,我合衣躺在床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迷迷糊糊的,耳邊又響起了QQ上線的咚咚聲。睜眼一看,才知道是幻覺。我起身沖了個熱水澡,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打開電腦。不知道他會不會上線呢?這個人究竟想干什么呢?我盯著QQ上那個灰色的刺客圖標陷入沉思。我不知道自己是希望還是害怕再遇到他。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人,他跟那個被殺死的女人有什么關系,可是又怕把握不住機會,讓他再一次匆匆消失。
一天的時間就在漫無目的的等待中悄然而逝,我開始煩躁不安,直到秦思偉滿眼血絲地敲開我的房門。
“累死了。怎么樣了?有那個刺客的消息么?”
“沒有,我等了一天了。你不會一直都沒睡覺吧?”
“睡了2個小時。有沒有冰茶啊。”他揉揉眼睛,“你把那個人的QQ號給我。我讓周鵬找服務商查查,說不定能找到一些線索。”
“申請QQ號不需要什么個人信息,就算是要,編個假的服務商也查不出來的。”我打開冰箱,“冰茶沒有了,只有可樂,你就湊合一下吧。有進展么?”
“不多。死者方欣,29歲,朝陽3中的會計,獨身。死因是機械性窒息,死亡時間是昨晚9點倒12點之間。現場發現幾個可疑的男性足跡。門鎖沒有被撬痕跡。”
“是她把兇手放進門的?那可能是熟人咯?”
“至少她認為對方是可以信任的。不過到目前為止沒什么有價值的線索。方欣這個人比較內向,沒什么朋友。同事們對于她的情況也知道的不多。我們正在聯系她在山東老家的母親,看看老太太能不能提供一些情況。”他打了個哈欠,倒在沙發上,“不行了,我在這里睡一會兒啊。”我趕快到臥室去拿了一個毯子,來回不過1分鐘,他居然已經睡著了。
夜色越來越濃了,我捧著咖啡坐在電腦桌前,眼睛隱隱感到干澀。我甚至開始懷疑,這么傻等下去會不會有用。
“已經1點了,他不會來了吧。”秦思偉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到了我的背后。
“人嚇人,嚇死人!”我憤怒地給了他一拳,“上次刺客上線是凌晨3點,也許一會兒就來了。我覺得他一定會來的。”
可是我過于樂觀了,刺客一直也沒有再出現。秦思偉要走了他的QQ號碼,不過正如我的預言,服務商那里找不到任何可用的線索。山東方欣家里傳來的消息更是令人沮喪:她媽媽聽到女兒橫遭變故的噩耗,當場心臟病發,住進了醫院的高危觀察室。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過去,轉眼又是一個星期。案子就那么不上不下地懸著,一向很冷靜的秦思偉也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于是他就和周鵬帶著鋪蓋霸占了我的客廳,我們三個人輪班守著網絡,等著那個來去無蹤的刺客露面。
“老大,你說他如果再也不出來了怎么辦?”周鵬畢竟還年輕,對于這種漫無目的的枯燥守候自然很不習慣。
“我也覺得你們就這么在一棵樹上吊死不太好吧?”我問秦思偉,“就沒有別的線索了?”
“有是有的,我們找到了幾個足跡,判斷是男性,身高1米80左右。再就是死者身上有幾條現場沒有的淺藍色混紡纖維,還有幾根毛發,分析結果也是男性的。現在的問題是,我們無法鎖定嫌疑人——和方欣有密切聯系的人都已經被排除了,要不然也不會這么被動。”
“其實這個刺客的心理不是很正常,否則他也不會告訴我他要殺人這件事了。”我在三個杯子里放進等量的咖啡和奶精,倒入開水,“你有沒有找過心理分析專家?”
“別跟我提那些專家。”秦思偉恨恨地說,“他們那一套我都會了。兇手屬于反社會人格,有過比較悲慘的童年,可能是單親家庭什么的。全北京市能找出好幾千號這樣的人。”
“你這么說不太厚道了。心理分析是一門嚴謹的科學。”我笑著把咖啡遞給他們。
“說到科學,我還是更喜歡DNA,準確率99.99%以上,一下子就把犯罪分子釘死。”
“DNA確實厲害,不過沒有嫌疑人你怎么對比?就像現在這樣。對吧,周鵬?”
“你們兩個說的都有道理。”周鵬嘿嘿一笑,“其實吧,我覺得這個所謂刺客很可能就是隨機選擇獵物的。比如,他在公車站看到這個女人,并不認識但是合他的胃口,于是就跟蹤她,伺機下手。至于他為什么在QQ上告訴黎姐自己要殺人了……嗨,一個瘋子的行為不是我們能理解的。”
“他可不是瘋子。”秦思偉搖搖頭,“如果是陌生人,他能說服方欣讓他進門。而且事后也沒有給我們留下什么明顯的線索,這些都證明他還是有點頭腦的。”
“好了,都放松點,不要還沒抓住兇手,先把自己搞得崩潰了。我去切水果。”我轉身來到廚房,從瀝水架上拿了兩個洗干凈的柳橙,剛要動刀子,就聽到周鵬的大嗓門:“來了,來了!”
我丟下手里的刀子和橙子大步跑進書房,看到電腦屏幕上那個期待已久的頭像飛快地閃動著:“親愛的,你在等我么?”
“我等你很久了,以為你不會來了。”我在對話框里鍵人。對面沉寂了幾秒鐘,提示要傳給我一個,jpg文件。我把文件down到桌面上,打開。周鵬把一口咖啡全都噴到秦思偉雪白的襯衫上:“這……這是方欣死亡現場的照片!他……他怎么會有!”
“你小子別大驚小怪好不好!”秦思偉一邊用紙巾擦襯衫,一邊對我說,“問問他,這個女人跟他什么關系。”
我猶豫了一下,對方又發來兩條信息:“親愛的,你怎么不說話?我嚇著你了么?”
“你確實嚇著我了,這個女人是誰?”
“這個我以后會慢慢告訴你的,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你不信任我么?”
“當然不是,只有你知道我的秘密,你是我的知己。”
“那就告訴我啊。”
“我會的,在我把下一個干掉以后,吼吼!”
“下一個!”秦思偉發出一聲低沉的驚呼,一把搶過我手里的鍵盤,飛快地鍵入,“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恨那個女人么?”可是對方卻已經下線了。
“混蛋!”秦思偉怒氣沖沖地一拳打在我漂亮的電腦桌上,讓我心疼不已。
“老大,這怎么辦啊?”周鵬一臉苦悶,“這家伙就是在吊人的胃口嘛。說了半天一點有用的信息也沒有。”
“也不是完全沒有用。”我撕下一張便簽紙,寫下一串數字,“202.112.163.48,他用的是固定的ip地址。”
“真的么?”秦思偉一下子又有了精神,“你記清楚了?他上次上線也是這個ip?”
“ip地址能有啥用啊?”周鵬眨眨眼睛,“而且什么叫做固定,p地址呢?”
“就是靜態的路由,是相對于動態ip的概念。”我試著給他解釋,“一般來說,撥號上網、adsl這些接入方式是使用動態ip地址的,也就是每次上線會隨機獲得一個可用的地址。但是對于一些其它的接入方式,比如小區、寫字樓的局域網接入公網,采用的大多是運營商分配的靜態ip地址,這些地址是他們專用的。”
“不太明白啊。是不是我們有了這個固定的ip地址,就能找到他了?”
“誰讓你平時不多讀讀書,就知道玩游戲的。”秦思偉借機挖苦他,“希穎的意思是,刺客既然使用的是固定的ip地址,我們就可以通過運營商查到這個地址的使用者,雖然不能具體鎖定一個人,但是可以縮小偵察范圍。”
“為啥不能鎖定具體的人呢?”周鵬困惑地問。
“因為這些地址是企業或者小區申請的,作為他們的內網和公網的接口使用的。也就是說,內網所有的用戶都通過這個地址和公網交換信息,但是每一個人使用的子網ip或者說主機地址我們是看不到的。明白?”我感覺自己在對牛彈琴。
“明白一些了。不過找哪個運營商呢?”
“你先拿著這個地址去找中國網絡信息中心,讓他們協助查一下就可以了。”秦思偉把我抄的紙條塞到周鵬手里。
“可是現在是晚上11點啊,人家還沒上班呢。”
“信息中心會有24小時值班人員的。”我拍拍他的肩膀,“趕快去吧,不然你們老大要罵人了,呵呵。”
“我有經常罵人么?”周鵬走后,秦思偉一臉茫然地問我。
“你有時候對周鵬過于嚴厲。我知道你想盡快破案,不過有時候欲速則不達。”
“嗯,我是有點急躁了。”他無奈地聳聳肩,神情有些黯然,“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刺客讓我第一次感到有點力不從心。”
“無論如何你已經盡力了。”我碰碰他的手肘,“睡一會兒吧,信息中心很快就會有消息的。”
二
這一夜,我睡得很不舒服,反反復復被噩夢的片段折磨著,時而昏沉時而清醒,直到清晨被高亢的電話鈴聲叫醒。
中國網絡信息中心查到刺客的ip地址是屬于南磨坊小區的,但是要在一千多戶居民中找一個人同樣不是一件輕松的事。秦思偉一度寄希望于小區的上網記費系統的紀錄,卻發現因為是計時收費,紀錄上只有用戶上線和下線的時間,至于他們登陸什么地方,有沒有用過QQ則根本沒有辦法查證。捷徑落空,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了。有時候我很佩服警察拉網式排查的耐心,雖然我對這種方式的效果始終持保留的態度。
傍晚時分下起了小雨,淅淅瀝瀝一直到午夜。我最近生物鐘有些紊亂,白天的時候常常萎靡,到了夜里卻又難以入睡,于是就依著觀景陽臺的雕花欄桿看著遠處的夜色。一片片的樓群閃爍著幾點燈火,寧靜而悠遠,大多數人可能都進入夢鄉了。可是在這一片靜謐中,我能感覺到一種躁動和危險。有時候,我會不由自主去想那個刺客,想象他可能是跟我在街上擦肩而過的某一個人,可能是在咖啡館里坐在我臨桌的某一個人,可能是和我同乘一部電梯的某一個人。他困擾著我的思維,攪亂了我原本平淡的日子。
呼嘯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在安靜的夜里顯得特別刺耳,幾輛紅燈閃爍的警車飛馳而來,停在對面6號樓下。周圍幾座樓的人們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吵醒了,都推開窗戶緊張地低聲議論著。出什么事了?在強烈的好奇心的驅使下,我裹上一條披肩匆匆跑了下去。
“對不起,小姐,請您遠離警戒線。”我扒在黃線邊上想看個究竟,卻被一個警察攔住了。
“哦,對不起,我……”我突然感到自己過于八卦了,于是轉身想回去睡覺,卻聽到背后有人喊了一聲“黎小姐?”
我吃驚地轉過頭。一個穿著警服,看起來30出頭的男子笑著走過來:“您不認識我了?”我仔細打量了他一翻,高高的個子,膚色微黑,線條硬朗的面孔,確實有些眼熟,可是一時也想不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
“我是秦思偉的同學,劉劍翔,您真的沒印象了?”
“啊,是你啊。你好,劉隊長。”我恍然大悟,上個月秦思偉過生日的時候,死皮賴臉地拉我參加他的party,于是就認識了一些他的同學和朋友,劉建翔就是其中一個。
“還好,您想起來了。”他淡淡一笑,用一種奇怪的眼光看著我,“怎么,您住在這個小區?”
“我……就在對面的9號樓。”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睡衣拖鞋的裝扮確實不大雅觀,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跟他說點什么好。正在我躊躇的時候,一輛很熟悉的警車沖到了我們身邊,秦思偉跳下車,急匆匆地對劉劍翔說:“我接到你電話就往這里趕,情況怎么樣?”
“法醫正在采證。你先喘口氣。”劉劍翔的言語里也透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緊張。
“你來干什么?這里不是你的管區啊?”我對于秦思偉的介入感到頗為意外。這時候他才意識到我的存在:“希穎?你怎么穿成這個樣子?”
“我……我想看看出什么事了。你……”一瞬間,我意識到了什么,心里頓時涼了一半,“刺客?是他?”
“怎么,你也知道刺客的事情?”劉劍翔疑惑地看著我。
“這件事說來話長。”秦思偉簡單地給他解釋了我和這件事的聯系。
“原來如此。”劉劍翔若有所思地說,“看來這次可有我們忙的了。”
夜風拂過,我不禁打了個寒顫。秦思偉打開車門,拎出一件夾克,不過劉劍翔卻搶先了一步,脫下自己身上的警服披在了我的肩上。
“謝謝。”我笑著對他點點頭。
“希穎你還是回家去吧。”秦思偉把夾克又扔到車座上,對劉劍翔說:“我們去看看現場。”
我知道自己留在這里也幫不上什么忙,只是孤獨的等待更是折磨神經的事情。我躺在沙發上,在半夢半醒之間徘徊到天亮。
早晨的太陽透過紗簾把客廳映成淡淡的金色。秦思偉和劉劍翔斜靠在我家的沙發上,帶著濃重的黑眼圈,仿佛兩只疲憊的熊貓。
“死者肖艷萍,獨身,仁友醫院的外科醫生。”秦思偉雙手抱在胸前,神色是少見的凝重,“據鄰居夫婦說,昨天晚上大概8、9點鐘時聽到她家有東西倒地的聲音,但是當時沒有在意。可是到了凌晨一點,隱隱約約聽到隔壁的音響還在放鋼琴曲,就覺得不對勁。他們出來一看,肖家門虛掩著沒有關,懷疑是出事了,就報了警。從作案手法和現場發現的足跡、電線來看,是刺客。只是……一理論上說這些連環殺手選擇獵物有他們自己的規則。可是目前來看,肖艷萍和方欣除了都是獨身似乎沒有什么共同之處。”
“所謂的共同之處也許不會是很明顯的特征。”我習慣性地擺弄著耳環,“有時候,體形、發型甚至她們的衣著、頭發的顏色都可以引起兇手變態的注意力。”
“方欣1.58米,屬于瘦小的女子,長發;肖艷萍1.75米,體型稍胖,留著紅棕色的短發。兩個人的職業不同,性格迥異,居住地也相隔很遠。我是真的有點…一糊涂啊。”
“1975年6月17日。”一直坐在一邊默默整理筆記的劉劍翔突然冒出這么沒頭沒腦的一句,他抬頭看見我們驚訝的表情,深沉地說,“她們的出生日期都是1975年6月17日,你們覺得這是巧合么?”
“我不認為是巧合。”秦思偉的嗓音有點沙啞,“問題是,出生日期起這種信息還是比較隱秘的,刺客是怎么樣得知的?還有就是那個老問題,他是怎么說服被害人讓他進門的?”
“有時候身份是一種掩護。”我小心翼翼地說出一個比較敏感的想法,“我是說,穿上制服會讓人覺得安全可靠。”
“在暗示刺客可能是一個警察?”劉劍翔皺著眉頭思考了一會兒,輕輕點點頭,“有這種可能。而且如果他在派出所工作的話,很容易接觸到一些戶籍方面的信息,包括居民的出生日期。”
“可是兩個受害人一個住在城東北,一個住在東南,她們的戶籍不在同一個街道。”秦思偉立刻推翻他的假設,“我覺得刺客可能是警察,也可能是水管工、電話局。有線電視公司的工作人員,這些身份也不容易引起懷疑。不過……關于死者的生日……”
“也許……是網絡!”我腦子里一個念頭一閃,“最近一段時間,我在很多bbs看到尋找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的帖子,真的有很多人跟帖。說不定刺客就是這樣和被害人搭上關系的。也許這個日期對于他來講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這是一種合理的解釋,但是我們沒有辦法查證。”秦思偉無奈地說,“刺客可能在任何時間,任何bbs上,用任何身份發這種帖子。我們無從查起。”
“真的要查也未必就不行。”劉劍翔也婉轉地表示出他的擔憂,“可是我們沒有時間了。刺客隨時會再出手,越是拖下去對我們就越不利。”
急促的門鈴聲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我剛一打開門,周鵬就竄了進來。他的臉漲得通紅,大口大口喘著氣。看來是一路跑上來的。不過從他的表情里,能看到明顯的興奮。
“老大,我發現了一個很可疑的人。”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個牛皮紙口袋,“黎姐,有冰水么?我嗓子都冒煙了。”
“你坐下慢慢說。”我給他拉來一把椅子,轉身去廚房給他倒了一杯冰水。
“你們先看看這個案卷。”周鵬把口袋遞給秦思偉,“今年3月17日下午15時左右,在密云水庫附近的一個山坡下發現了一具女尸,是被人勒死后棄尸的,頭部有明顯的鈍器傷。和最近這兩起入室殺人案的手法相似。法醫判斷死亡時間是3月15日前后。死者于茜,家住南磨坊小區4號樓608,家庭婦女。她的丈夫叫靳宇航,網絡工程師。據調查,他3月12日出差去了蘭州,臨走前和妻子發生過激烈的爭執。”
“于茜,女,漢族,1975年6月17日……”秦思偉和劉劍翔緊張地對視了一下,“看來不是巧合。我們一直以為謀殺是從方欣案開始的,現在看來,有必要重新考慮了。”
“我已經給各個區分局刑警隊聯系過了。請他們查一查近一年來有沒有過類似的案子。”周鵬似乎對于自己的主動出擊很得意,“目前得到的回答都是否定的。所以我認為于茜應該是第一個受害人。”
“這次干得不錯!”秦思偉贊許地說,“不過于茜的案子和方欣、肖艷萍的案子還是有一些不同。第一,后兩個案子沒有棄尸這一環;第二,方欣和肖艷萍被害間隔時間是7天,而于茜的案子發生在6個月前。如果真的是刺客做的,時間的間隔上不太一致。”
“如果于茜是第一個受害者,那么和后面兩案在手法上的一些不同也是可以理解的。”劉劍翔試圖對秦思偉的疑問提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因為兇手的心態也是在不斷變化的。至于時間間隔,也許是什么不可抗逆的事情,比如突發疾病住院等等阻止了刺客在后來的6個月里繼續作案。”
“我還有一個很意外的發現。”周鵬把于茜的案卷翻到后面一頁,“你們看看這份筆錄,看看后面的簽名。”
“方欣!”秦思偉的眼睛瞪得老大,“女,朝陽3中會計……這?”
“朝陽3中有兩個叫方欣的會計么?”劉劍翔驚訝地說,“還是……”
“就是一周前被害的方欣。”周鵬喝了一大口冰水,“于茜身上的財物都被兇手拿走了,警方只在她大衣里側的口袋里找到了一張寫著方欣名字和手機號的紙條,所以曾經一度也把她列為懷疑對像。當然,第一嫌疑人是死者的丈夫靳宇航。”
“方欣有時間證人。右前臂骨折?”秦思偉仔細讀著筆錄,“手臂受傷是無法行兇的。懷疑她似乎沒什么道理。”
“那要看她手臂是怎么骨折的了。”我提醒他,“在搏斗中受傷的可能也有啊。”
“方欣說是在浴室跌倒摔的,還有醫院的診斷書呢,呵呵,醫生的字體我根本認不得,只能看出時間是3月11日。”秦思偉合上案卷,“相對而言,死者和丈夫的關系一直不好,死者遇害前幾天鄰居還聽他們大吵特吵,因此他的嫌疑更大。”
“可是到目前為止,沒證據能證明靳宇航有罪。”劉劍翔若有所思地說,“雖然我們有證據證明刺客在南磨坊小區,但是這也不代表此刻和靳宇航有什么必然聯系——關鍵是于茜遇害的時候他正好出差在外。還有就是方欣跟于茜之間的關系,也讓人費解。”
“的確。不過把3個案子并案處理,至少我們不再是漫無目的了。”秦思偉站起來活動了一下筋骨,“先去吃早飯,我請客,然后分頭行動!”
正是早餐時間,方圓1平方公里內的早點鋪子,不論大小統統爆滿。我們轉了一圈,還是決定回去吃我做的麥片粥、火腿蛋和烤面包。秦思偉和劉劍翔商量的結果,由劉劍翔繼續調查肖艷萍的社會關系,看看能不能挖出一些新的線索。周鵬負責整理于茜案件的卷宗,把沒有突破的疑點找出來。而秦思偉則打算去見見靳宇航。在我的強烈堅持、軟磨硬泡和威逼利誘下,秦思偉極其不情愿地答應帶我一起去。
因為是星期日,天氣又難得的晴朗舒適,南磨坊小區的社區花園里聚集了很多的居民。一隊老年人在音樂的伴奏下練習木蘭扇,少年們三五成群嬉笑著,還有三三兩兩帶著寵物出來曬太陽的家庭主婦。秦思偉好容易在4號樓下找到了一個停車位。我們乘電梯來到6樓,按了好一會兒門鈴,608的鐵門才打開了一條縫。一個穿著粉紅色家居服,頭上綁著發卷的少婦冷冷地望著我們:“你們找誰?”
秦思偉道明來意,并給她看了證件,少婦遲疑了一下,還是摘下安全鎖鏈,把我們讓進了屋里。這是一套2室一廳的房子,面積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有情調,白樺木的家具搭配一些簡單的裝飾品以及通透的落地玻璃,給人的感覺明亮而寬敞。
“真不巧,我先生星期四就出差去南方了,下周才回來。”少婦給我們端來兩杯加了汽的礦泉水,自我介紹叫嚴敏,是靳宇航的太太,“你們是不是為了她前妻的事呢?”
“您也知道這件事么?”秦思偉對于嚴敏的開誠布公似乎有些不適應。
“因為出事以后警察曾經找過我。”嚴敏很平靜的說,“我和靳宇航之間的關系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不過對于他前妻的遇害我還是很震驚的。但是具體的一些情況我并不了解。所以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
好一個滴水不漏啊,我心里暗暗佩服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子,不過她想用這兩招打發秦思偉實在是太失算了。
“我們想了解一些靳宇航的情況。”他翻開筆記本,手肘看似無意地碰了我一下。
我站起身,做出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對不起,借用一下洗手間可以么?”
“進門右手邊那間就是,您請便。”嚴敏很大方地說。
我走進洗手間,輕輕關上門。這里空間不大,但是收拾得很整潔,看來主婦是花了不少心思。我取下梳洗架上的一把木質密齒小梳子,從上面捏下一跟短短的毛發,小心翼翼放進口袋里早就準備好的小紙袋。隨后,我按了一下抽水馬桶的送水按鈕,又象征性地洗了洗手,整理一下裙子,走出洗手間。
“我看我們也該告辭了。”秦思偉接到我的眼色,收起筆記本,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嚴敏把我們送到門口,依然是淺笑嫣然,不慌不忙的樣子。
“這個女人還真不好對付。”車開出南磨坊小區,秦思偉舒了口氣,“你怎么樣,有收獲么?”
“應該說運氣不錯。”我把裝著頭發的紙袋塞到他襯衫口袋里,“很完整的樣本,你們可以對比DNA了。”
“你不會忙中出錯吧。確定是男主人的么?”
“這樣也會出錯我就不用出來混了。”我對著后視鏡整理一下被風吹亂的頭發,“可是如果嚴敏所言不虛,那靳宇航就沒有作案時間了。”
“是啊,很有趣是不是?于茜被害的時候他也出差了。到時候我會問他,你既然出差了,頭發怎么會跑到犯罪現場呢?”
“現在下結論也太早了吧?”
“親愛的,你最大的優點是永遠能保持理智,但是最大的缺點也是這個。有時候過于理性了就讓人覺得冷冰冰的。”
我不想和他爭論下去,采取了退避三舍的方式,隨便找了一個大超市下了車,去為我空空如也的冰箱尋找一些內存。
在周末的超市里買東西是一種磨練耐力的好方法。我推著小山一般的購物車,排在付款長龍的末尾,忍受著嘈雜的人聲以及工作人員推銷商品的大喇叭。待了將近半個小時,終于把錢交到了一臉麻木的收款員小姐手里。我頂著炎炎烈日回到家里,囫圇吃了幾口炒飯,有氣無力地倒在床榻上,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我生平最痛恨的事情之一就是被人從睡夢里叫醒,因此當秦思偉鍥而不合的門鈴聲把我硬從被窩里拉出來的時候,我已經出離憤怒了。
“小姐,現在是下午3點,我怎么知道你在睡覺呢?”他嬉皮笑臉地面對我升騰的怒火,“而且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哦。”
“你不會想告訴我,你們抓住刺客了吧?”我冷冷地說。
“那倒沒有。”他不等我招呼,就從冰箱里給自己找了一瓶果汁,“不過有一個人說,刺客下一個目標就是她,請求我們的保護。”
“你不是開玩笑吧?”我的睡意一下子消失無蹤。
“我會開這種無聊的玩笑么?而且申請保護的這位夫人精神也沒毛病。”
“夫人?”
“住在香榭合花園,你有概念了?”
“她或者她丈夫一定是個有錢人,金領、銀行家……而且這些人大多數都有很深的背景,難怪你們警察會這么上心,呵呵。”
“你話里有話啊。我有那么勢利么?”他擺弄著手里的瓶子,“是這樣的,2個小時前,一位梁夫人給我打電話,歇斯底里地說殺肖艷萍的兇手要對她下手。”
“你不是說刺客的案子沒有對外透露消息么?”
“當然沒有,我也很想知道她是從哪里得到信息的。更令我驚訝的是,她就是在于茜的案子里,方欣的時間證人。”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我的好奇心又一次蠢蠢欲動,“那這位梁夫人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呢?”
“她叫甘泉,北京人,29歲。”
“生于1975年6月17日?”
“正確!”秦思偉打了個響指,“她丈夫就是這兩年赫赫有名的IT新貴,藍曦網絡的CEO,梁成默。甘泉在結婚前曾經是藍曦網絡的銷售經理。”
“老套的辦公室戀情。那么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拜訪這位新貴夫人呢?”
“跟她約好了4點半。我想請你屈尊扮演一下我的助手。”
“我?周鵬去哪里了?”
“他去銀行了,因為我們發現于茜在被害前一個星期,曾經在招行開了一個戶頭,存了10萬元,而且是現金。可是早在春節前,她就因為炒股失敗,把家底都賠進去了。”
“怎么又跟錢扯上關系了?而且她哪里來得那么多現金呢?”我突然覺得思維有些混亂。
“我也覺得不對勁。這個案子越往下走,我就越糊涂。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好像彼此之間都有聯系,可我就是理不出頭緒。”秦思偉看了一眼手表,“再不出發我們的約會就要遲到了。”
三
香榭舍花園給我的印象是平安與富足。這些住在200多平的躍層公寓,從陽臺能看到小橋流水的居民盡情享受著社會金字塔頂端的幸福。
6號樓1層B座的客廳里,淡淡的花香圍繞著仿維多利亞時代的家具,碩大的水族箱里,熱帶魚不慌不忙地游弋。我陷在寬大的皮沙發里,品著碧綠的雨前茶,幻想著自己什么時候也能住進這樣的大房子。
甘泉個子不高,身材苗條勻稱,美中不足是一對貓一樣的眼睛讓人覺得在漂亮之余還有那么一點的攻于心計。一番寒暄之后,秦思偉直接切入正題:“梁夫人,為什么認為有人要殺您呢?”
“事情是這樣的。”她低頭喝了口茶,開始給我們講起她的經歷,“我去年春天結婚以后就辭掉工作,搬到這里了。我先生工作很忙,經常不在家,我除了料理料理家務,大多時間就是養魚和上網聊天。去年……大概8、9月份吧,具體時間我也記不清了,我在BBS上看到一個帖子,大概的意思就是尋找1975年6月17日生的人。當時我覺得很有意思,因為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跟自己同一天出生的人,所以就回貼留下了我的QQ號。”
“很快,有好幾個人跟我聯系。我們還建立了一個群。其實也就是覺得同一天生的,比較……怎么說呢?有緣分吧。在國慶的時候,我就提議我們幾個在北京的聚一聚。不巧那天下大雨了,原定的12個人只去了4個:方欣、于茜、肖艷萍和我。”說到這里,她的神色有些黯淡,我注意到她拿茶杯的手在微微顫抖著。
“那么后來你們4個人一直都有聯系是么?”秦思偉問。
“嗯,一直都有,直到……”她嘆了口氣,“直到今年于茜出事以后,我們其他3個人幾乎沒來往了。可能是因為見面不免要提到于茜,大家都不愿意想起不幸的事情吧。”
“當時您曾經給方欣作過時間證人對吧?”
“對,實際上是方欣找到我,告訴我于茜出事了,警察在調查她。因為那幾天她正好在我家——當時我先生出差了,我感冒發燒,才請她過來陪我的。所以我就去給她作了個證。”
“那么從3月到現在,您和方欣、肖艷萍沒有聯系過么?”
“打過幾個電話。但是沒有見過面。直到上個星期,肖艷萍來找我,說方欣也出事了。”她的臉上劃過一絲驚恐,“當時我覺得很害怕。”
“據我所知,方欣的案子我們并沒有對外披露過。”
“肖艷萍說她是有事找方欣,打電話到她們單位才知道的。當時我就覺得不可能是巧合,這里面一定有蹊蹺。但是肖艷萍認為是我多慮。”
“這以后您和她還聯系過么?”
“沒有,我這幾天一直心神不定的。今天早上,我去找肖艷萍,她的鄰居告訴我的……我當時害怕極了,就給你們打了電話。”
“梁夫人,您有沒有想過,兇手會是什么人呢?”
“我不知道。”甘泉的音調陡然提高了幾度,“我想象不出來。只是我擔心,會不會是我們在網上留下的信息……”
“您認為是當時跟你們聊天的某個人么?”
“我覺得……我不知道,但是,小說里不是經常有這樣的么?”
我差點笑出聲音來,雖然說她的想法有些道理,但是用小說套用現實總讓人覺得不倫不類的。
“您跟梁先生提起過這件事么?”秦思偉一邊問一邊輕輕捅了我一下,示意我專心作筆記。
“還沒有,他帶著公司的幾個董事到歐洲考察,走了半個月了,下周才回來。我怕他擔心,就沒在通電話的時候告訴他。”
“嗯……那您有沒有接到過奇怪的電話,或者上網聊天時收到過什么人的騷擾信息?”
“沒有。可是我就是覺得不踏實,你們能不能派個人來保護我?”
“這個……”秦思偉的臉上顯現出為難的表情,‘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目前并沒有證據證明有人要殺您。”
“那怎么辦?等你們找到證據,我恐怕已經……”大顆的淚珠順著甘泉的眼角流下來。
“不會的,我們會密切注意這里的情況的。您在北京有什么親戚么?”
“沒有,我父母都不在了,也沒有親戚。我也想過請保鏢,可是誰知道那些保鏢本身會不會就有問題!”
“目前來看,我能給您的建議就是提高警惕,尤其不要讓陌生人進家門。如果說發現什么可疑的人就打電話叫小區保安,或者直接跟我聯系。”秦思偉遞給她一張名片,甘泉遲疑了一下,接了過去。
“梁夫人,于茜有沒有找你借過錢?”我問。
“沒有!”她回答得很干脆,“其實于茜和我關系一般,嗯……她和方欣走得比較近,因為兩個人都喜歡炒股。但是據我所知,好像賠了。”
“兩個人都賠了?”
“嗯……好像是方欣讓于茜幫她買股票,因為于茜一直說她很有心得,不過后來還是賠了。她們好像還為這個吵過嘴……”她的大眼睛忽閃了一下,“其實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了,我也是聽肖艷萍說的。”
“那么您和肖艷萍的來往比較多么?”
“呃……相對而言吧,我們住得比較近。”甘泉對于我的問題似乎有點不快,含糊地說自己晚上還有一個應酬。我們便識趣地起身告辭。
我們離開香榭舍花園的時候已經是斜陽西下,正趕上車流高峰,車子在一寸一寸地向前挪動。我饑腸轆轆地坐在車里,無聊地擺弄著面前的小燈籠掛飾。
“天天堵車,煩啊。”秦思偉宣泄似的按了幾下喇叭,頗有些郁悶地點上一只煙,“你有沒有覺得甘泉刻意隱瞞了什么?”
“至少她知道的遠比告訴我們的多。而且我覺得這幾個女人之間的關系有點……有點微妙。”
“微妙?”
“你沒有覺察到?甘泉說她和肖艷萍相對而言往來比較密切,可是在她生病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她卻沒有麻煩這個醫生。”
“肖艷萍是外科醫生,對于頭疼腦熱可能也不是很在行吧。”
“至少她會比方欣懂得多一些,不是么?尤其是方欣當時手臂還帶著夾板。”
“也對啊,嗨!女人心海底針,想弄明白不容易哦。”他略有幾分含沙射影地說,從口袋里摸出歡唱著的手機,“喂?我在四環,堵車呢。好啊,嗯……知道……哦,她跟我一起……是啊。好的,不過我們可能晚一點。Bye!”
“劍翔請客,安華橋的香辣蟹火鍋。他還特別強調請你一起去。”秦思偉合上手機,“這小子挺高興的,說不定找到什么線索了呢。”
我們用了一個小時才“爬”到了走路不過20分鐘的目的地。安華橋的香辣蟹火鍋從外觀來看幾乎只能用寒酸來形容,但是這并不影響食客們對美味趨之若鶩的心態。此時正好是晚餐時間,不大的店面里已經擠滿了人,濃濃的香辣氣息強烈地刺激著我的食欲。劉劍翔坐在一張靠窗的桌邊,對我們招著手。
“我已經點好菜,就等你們了。”他給我倒上一杯果汁,招呼面無表情的服務員可以上菜了。
“誰也沒想到路上那么堵。我喝茶就行了。”秦思偉給自己滿上一杯茶,“你小子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出來啊,居然要請客。”
“你這話什么意思啊,好像我一向很小氣似的。好心沒好報!”
服務員急匆匆地端來一個大托盤,把香噴噴的螃蟹、用作料煨好的牛脊、須子還在顫動的鮮蝦以及鮮嫩的蔬菜迅速擺好,點燃了火鍋下的氣罐,然后又匆匆離開。
“火鍋還要等等,先吃蟹好了。”劉劍翔把一只很大的蟹夾到我的盤子里,給自己挑了一只看起來很辣的,“我是餓壞了,一頓早飯撐到現在。”
“彼此此彼此。”秦思偉用力扯下一只蟹腿,“你收獲怎么樣?”
“實話實說,糟糕得很。幾乎所有人都認為肖艷萍是天下第一老好人,從來沒跟任何人紅過臉。她這個人比較靦腆,工作之余也就是上上網。沒有仇人,也沒聽說有情人。唉……她那個脾氣火爆的大哥已經從河北趕過來認了尸,還把我痛罵了一頓,好像我是殺他妹妹的兇手。你怎么樣?聽說找到一個證人?”
“證人談不上,不過也證實了我們先前的一些想法。”秦思偉把走訪甘泉的經過簡單介紹了一下,“我打算請中國網絡信息中心的專家對南磨坊小區的局域網做個監控,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恐怕要等刺客再次上網,才可能抓到一些有用的數據包,分析這些二進制的東西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我專心攻克我的螃蟹,“可是如果他不再上線了怎么辦?”
“至少我們還有DNA證據。對比結果最遲后天就出來了。”
“你仍然認為靳宇航就是刺客么?”劉劍翔放下蟹殼,示意服務員拿一些餐巾紙過來。
“我覺得我們有理由懷疑他,不僅僅是因為他的住址,還有他和這幾個女人的關系。他是于茜的丈夫,更容易接觸到一些信息,比如其他幾個人的電話、住址什么的。而且好友的丈夫登門拜訪,也是容易讓人放松警惕的。”
“如果真的是靳宇航作案,他絕對沒必要把老婆的尸體丟到郊區去。一來他有不在現場的證明,二來即使警察在他家的地毯上找到幾根頭發什么的也無所謂——那是他的生活場所么。”我有點尖刻地說。
“鍋開了,可以下菜了。”劉劍翔適時地化解了我們的爭論,把幾片牛脊和幾只鮮蝦丟到沸騰的火鍋里,又撥了一些蘑菇和蔬菜進去。
“這牛脊太嫩了不酥,太老了又硬,現在剛剛好。”他把一塊燙好的牛脊放到我的碗里,“其實我覺得這幾個女人之間的關系也很有意思。你們知道么?方欣手臂骨折的診斷書居然是肖艷萍開的——我可是費了好大勁才看清楚那龍飛鳳舞的簽名,已經和肖艷萍開過的一些處方對照過了,確認是她的筆跡。”
“她不是外科醫生么?骨折應該找骨科啊?”
“方欣的證詞里說她的手臂是晚上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摔倒弄壞的,那個時候醫院一般只有急診吧,如果是肖艷萍值班也不奇怪了。”秦思偉低頭剝著蝦殼。
“問題是北苑小區附近至少有兩家醫院。而肖艷萍工作的仁友醫院距離那里開車最快也要50分鐘。”劉劍翔輕輕地搖著頭,“受傷時第一時間治療是最重要的,所以方欣的舍近求遠實在不合邏輯。”
“不合邏輯的事情還有不少呢,比如于茜那來路不明的十萬塊錢。”我吞下一片生菜,被里面裹著的辣椒和花椒嗆得直流眼淚。
“嗯,這幾個女士之間的關系似乎不一般。我查了電話記錄,從年初到現在,方欣和肖艷萍幾乎每天都通電話,有時候一聊就是一個多小時。讓我懷疑她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秘密?”
“這些事情確實可疑,但是未必就與謀殺有關系。”秦思偉用一種不置可否的語氣說,“我看我們還是等DNA結果出來再說吧。”
“也對。”劉劍翔的口吻多少有一點底氣不足,“如果對比結果證明刺客不是靳宇航呢?”
“那就只能用最惱人的法子——公布案情,向社會征集線索。”
“只怕線索還沒出現,我們就被市民的口水淹死了。”
“現在關于警察的負面報道還少啊?今天警匪一家,明天刑訊逼供,辦事不利似乎已經不能算什么新聞了。”秦思偉苦笑了一聲,“我最怕的還是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不過真的走到那一步也沒有辦法。”他很快又躊躇滿志地補充了一句,“我想DNA應該會給我們一個期望的答案的。”
不過這一次,秦思偉最信任的DNA讓他失望了。對比結果顯示,兩個樣本在14個基因特征點上沒有一個是吻合的,換句話說,靳宇航是刺客的可能性是零。案子幾乎又回到原點。
很快,連環兇殺就成了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最佳談資。死于非命是公眾事件,我忘記了從哪里看到的這句話卻深深佩服說這話的人。人們的興趣空前地高漲起來。在地鐵里、餐館里、商店里……津津樂道地品味著每一個可以知道的細節,而由此演繹出的故事版本也是多種多樣。
警方設立的3部熱線電話日夜不停地響著,各種信息鋪天蓋地。突然之間,我發現幾乎全世界的人都“曾經見過”這幾個受害者。有人看見肖艷萍在離她家十幾公里外的一個酒吧和一個男人竊竊私語;有人看見于茜在某個小胡同的報刊亭打公用電話;有人看見方欣在黃昏的公園角落里焦急地等待什么人。她們好像都會分身術,經常在同一個下午或者晚上出現在截然不同的地方。
更有幾百個女人哭哭啼啼地打來電話,說自己被形跡可疑的男子跟蹤。這些男人有的帶著鴨舌帽,有的留著小胡子,有的則是一臉橫肉,他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無論白天晚上都戴著墨鏡。
不過最令我驚訝的是我那平日里寡言少語,對社會新聞漠不關心的發型師阿生居然也開始討論起了謀殺。阿生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發型師,也是最不愛說話的一個。平日里我們討論的話題僅限于我的頭發該做什么樣的護理,或者要不要換個新的樣式。所以,當他開口問我:“那個謀殺案你聽說了么?”的時候,我幾乎沒反應過來。
“我想你一定聽說了。你那個大個子朋友不就是警察么?”他一邊給我涂營養油,一邊不緊不慢地說著,似乎并不介意我是否回答。
“我以為你對這些沒興趣呢。”
“這又不是花邊新聞。”他慢條斯理的語調聽不出太大的感情變化,“太可憐了,不是么?那些女人招惹誰了?聽說小動物保護協會那些沒有人要的狗都被搶空了,女子跆拳道班也爆滿。警察太沒用了。”他說完以后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話有些不妥,急忙補充了一句,“當然也有好的。”
“我覺得頭發最近比較干。”我把話題岔開,“是要換季的原因么?”
“可能是休息不好吧,你的臉色有點發灰呢。什么聲音?”阿生給我套上蒸汽罩。
“我的手機,麻煩遞給我。”我用小毛巾拭去額頭上的汗珠,把蒸汽罩往上推了一點,接過阿生遞來的手機。
“喂,小希么?我朱志宏啊。”
“叔叔?您好。找我有事?”我客氣地應付著,心里卻難免疑惑。這位叔叔是父親的師弟,現任國際珠寶匯展中心總經理。雖說不是陌生人,但是交往很少。這不年不節的日子,突然給我打電話,會是什么事呢?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事。嗯……我是覺得……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了。最近在忙什么?”
“沒什么事,還是老樣子。”
“哦……你今天有時間么?一起吃晚飯怎么樣?”
“我……倒是沒什么事情。”
“那就晚上7點,莫斯科餐廳?”
“看您方便吧。”
“那就這么定了,不見不散。”
“好的,就這樣。”我掛斷電話,想起了中國一句俗語: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當然,朱叔叔找我,絕對不會有什么壞事,只是也不會那么好罷了。不過對我而言,有人請客是沒有道理不去的,尤其他是父親的老朋友,也不能不照顧一下面子問題。
四
“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到你母親。”在餐廳金色的燈光下,朱叔叔神色黯然地呷了一口紅酒。
“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像母親。”我不知道他真正的用意是什么,于是就有一搭無一搭地應對著,把更多的心思放在面前的奶油蘑菇湯上。
“是啊,太像了,不僅僅是輪廓,氣質也像。”他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方式轉入正題,不過又有一些難以言表疑慮。
服務生靜靜地為我們端上主菜——牛排,然后禮貌地退下。我低頭吃了幾口,還是決定先開口打破這種尷尬。
“朱叔叔,您今天找我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其實……”他放下刀叉,下定決心似的深吸了一口氣,“有件事情,我有點拿不定主意,想聽聽你的意見。”他從隨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個信封推到我面前。我打開一看,是一份澳大利亞寶石協會為一顆綠鉆石提供的鑒定證書,以及一份一萬美元的票據。
“這個?有什么問題么?”
“是這樣的。”朱叔叔低聲說,“今年3月初,大概是5、6號吧,我記得是個星期五。一位女士找到我們中心,要我們代賣一顆綠鉆石。這就是她當時提供給我們的文件。我仔細看過了,確實是澳大利亞產的綠鉆石,你知道這種寶石在國內是買不到的。”
“嗯,我知道。難道您懷疑鉆石來路不正?”
“據她說,這鉆石是她去年去澳洲旅游的時候買的。我們檢查了證書的水印和發票都沒有問題。因為她說急需一筆錢,所以最后我們就商定出十萬元把鉆石買了下來。”
“這樣的品質,你們鑲嵌一下至少可以賣1 5萬呢。”我端詳著鑒定證書上的照片。
“當時唯一讓我感覺有些奇怪的是,那位小姐堅持要用現金交易,把我們折騰得夠嗆。”
“現金?十萬元?”
“可不是么,當時我還擔心她一個人拿這么多的錢實在不安全呢。不過很快,我就把這件事忘記了。直到前兩天,突然在電視上看到她的照片。”
“您說的小姐該不會是……“
“就是那個被殺的女醫生啊。”朱叔叔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我當時就嚇出了一身的冷汗!我想給警察打電話,又不知道這么做是不是合適。一來,這鉆石不一定就和殺人案有關系:二來,我不想把這件事弄得盡人皆知,你知道,我不希望中心跟這樣的暴力案件有什么瓜葛。”
“我理解,不過……您找我是為了……”
“我記得你有朋友就是當警察的,還是個刑警隊長吧?能不能從側面幫我了解一下?我的意思是……如果這鉆石跟謀殺沒關系最好,要是真的有……當然,我們也會全力配合警方就是了。只是不要讓媒體知道太多。”
“這個沒問題。”我笑著把鑒定證書和發票裝回信封里,“這個先借我用用。”
離開莫斯科餐廳,我第一個念頭就是給秦思偉打電話,告訴他鉆石的消息。可是那家伙既不在辦公室也不在家,手機也莫名其妙地關了。
“準是又忘了帶備用電池!”我氣哼哼地掛斷電話,開著車在街上游蕩,不知不覺地就轉到了三里屯附近。街道兩旁的酒吧正如火如荼地招攬著生意,我停車走進街口的一家,招呼酒保給我來一杯血腥瑪麗。
“酒后駕車不好吧。”一個低沉的男音在我耳邊輕聲說道,我轉過頭,看見劉劍翔正依在吧臺上,手里端著一杯蘇打水。
“沒想到你也會來這種地方。”我攪動著雞尾酒猩紅的泡沫。
“這種地方?”他淺笑了一聲,“我覺得這里不錯,尤其是當你被工作壓得喘不過氣的時候。”
“沒有進展?”
“沒有,信息鋪天蓋地,但是都是一些毫無價值的東西。”
我把杯中的飲料一飲而盡:“如果我告訴你一些有價值的東西,你怎么報答我?”
“除了我的命,你要什么我都給你!不過小姐,談這種話題我們最好換個地方。”他打了一個響指,招呼酒保結賬。我們走出酒吧,穿過人來人往的街道,像兩個接頭的特務一樣鉆進劉劍翔停在街口的車子里。
“現在,說說有價值的消息吧?”
我把和朱叔叔共進晚餐的事情盡量概括地給他描述了一番。劉劍翔臉上浮現出一絲略帶驚訝的欣喜:“這么說,于茜那十萬元是肖艷萍給她的?”
“目前來看,這種可能性最大,時間和數目上都吻合。”
“嗯,可是很奇怪,為什么一定要現金?幫朋友也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轉賬也好支票也好都比現金方便而且安全。”
“我感興趣的是,那鉆石究竟是不是肖艷萍的。你們調查過她的經濟狀況了么?”
“收入雖然不低,但是要一個人還房子的貸款,還要定期給老家下崗的哥哥寄錢。所以她的日子過的還是挺緊的,起碼和如此奢侈的品味確實格格不入。這么說肖艷萍是受人所托了?”
“你不是說肖艷萍是公認的老好人么?我想如果朋友托她出面,她一定不會拒絕的。”
“是什么人呢?我是說她為什么要給于茜這么多錢,自己又不愿意出面呢?”
“這個么……在方欣和肖艷萍共同的社交圈里,我只想到一個人。”
“甘泉!”劉劍翔眼睛一亮,言語中帶著一點諷刺的意味:“都說三個女人一臺戲,如今是四個女人,這戲可就更有意思了。”
“可以根據票據查出是哪一個珠寶商出售的鉆石,然后通過他們和銀行就可以知道是誰付的錢了。這種大宗交易一般都不接受現金,只能通過支票或者銀行轉賬,所以查起來也不算太難。”我把牛皮紙信封塞到他的手里:“至于怎么操作就是你們的事了。”
“恐怕需要通過國際刑警組織協調一下才行。”
“其實也不一定就是甘泉。”我提醒他,“以梁成默的經濟實力,十萬好像還不至于讓他老婆變賣珠寶去湊,除非……”
“除非有什么原因,甘泉不愿意讓丈夫知道她需要這筆錢。”劉劍翔看了一眼手表,“梁夫人應該還沒睡呢。我們為什么不直接請教她這個有趣的問題呢?”
“你開什么玩笑!現在幾點了!我們也沒有什么證據,就這樣突然襲擊會被趕出來的!”
“9點剛過而已。我們走近路十來分鐘就到了。”他嘿嘿一笑,發動了車子,‘有的時候,突然襲擊往往會有意外收獲。”
香榭合花園的執勤保安翻看了半天劉劍翔的證件,又用鄙夷的目光把我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把我們放了進去。
“有錢人的日子確實不一樣。”走在飄散著梔子花香的小徑上,看著花園里變幻的探照燈光,劉劍翔輕聲說。不遠的地方走來一隊穿著制服、腰間綁著電棍的保安,看來是在巡邏。
“其實這里挺安全的了。”我不禁想到甘泉緊張的神色,真不知道她在擔心什么。
“啊——!”一聲凄厲的慘叫在寧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毛骨悚然,我、劉劍翔和巡邏的保安都停下了腳步。
“是甘泉!不好!”我一下子反應過來,大步流星地奔向6號樓1層B座那古香古色的大門。
“梁夫人!警察!請開門,梁夫人!”劉劍翔使勁捶著大門,但是里面卻沒有任何動靜。
“這邊,快!”我想起了落地窗戶。我們繞到房子的南邊,劉劍翔示意大家退后,然后飛起一腳把巨大的玻璃踢的七零八落,尖銳的警報聲剎那間響徹夜空。我跟著他沖進客廳,差點被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絆倒。
原本整齊漂亮的房間如今一片狼籍,在碎裂的玻璃茶幾的殘骸上,橫著一個男人,確切地說,是一具尸體。他仰面朝天,面部扭曲,瞪得大大的眼睛里似乎還能看到仇恨的痕跡,身上的淺藍色的襯衫和他身下的地毯已經被鮮血染成紅色。不過最先吸引我目光的,是他頭上那頂秀著EMS字樣的棒球帽。
甘泉此刻蜷縮在房間的角落里,臉上、身上沾滿了血,她雙手緊緊攥著一把血跡斑斑的長柄水果刀,不住地哆嗦著,貓一樣的大眼睛里充滿了驚恐。
“梁夫人,你還好嗎?梁夫人?”我走過去扶住她顫抖的肩膀。甘泉機械地轉過頭,呆呆地看著我。突然,她當啷一聲扔下手里的刀子,撲到我懷里山洪暴發一般號啕大哭起來。
“誰能讓這個該死的鈴聲停下來!”劉劍翔對著圍在窗外探頭探腦的保安們吼道。一個隊長模樣的人小心翼翼地走進來,靠著墻邊一路挪到了大門口,眼睛驚慌地不住地往尸體上瞟。他手忙腳亂地在門邊一個金屬盒子里鼓搗了一會兒,這個世界終于清靜了。
劉劍翔環顧了一下四周,把目光集中在翻倒的沙發旁一個標記著郵政字樣的綠色挎包上。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支簽字筆,蹲下來小心地用它挑開挎包的搭扣,又摸出一方手帕墊在掌心,從挎包里拎出一個大號的扳手,面無表情地對我晃了兩下,示意我這是重要的證據。
10分鐘以后,警察蜂擁而至,封鎖了現場。秦思偉卻一直到法醫采證結束才一臉倦容地姍姍來遲,告訴我們他去核實熱心市民提供的消息,不知道手機什么時候沒電了,所以剛剛趕過來。
甘泉的情緒一直很不穩定,除了哭泣還是哭泣,我好不容易連扶帶抱地把她弄上救護車,送到附近的醫院。醫生檢查的結果,除了幾處輕微的擦傷,沒有什么大礙,只是精神上受了刺激,建議留在醫院觀察和休養。秦思偉嘗試著詢問她一些情況,可是一提到那個男人甘泉就會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無奈只能暫時放棄。
離開醫院已經是凌晨2點了,秦思偉驅車送我回家,然后又馬不停蹄地趕回香榭舍和守在現場的劉劍翔會合,看樣子他們今晚又別想睡覺了。
很長一段時間來,我一直在設想如果有一天刺客落網了,自己會是什么心情。我以為我會開懷大笑,會樂不可支。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心里很沉,很悶,那張扭曲的臉不斷地閃現在腦海里。雖然在看到扳手的那一刻我已經認定了他的身份,那憤怒的表情卻使我困惑。他在仇恨什么?為什么而仇恨?我在冥思苦想中迷迷糊糊睡著了。
兩天后的下午,我慵懶地坐在觀景臺的藤椅上,享受著陽光、咖啡和寧靜。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我不禁有點陶醉,以至于門鈴響了許久,我才很不情愿地起身去開門。
“這是我見過的最莫名其妙的案子!”秦思偉并沒有表現出我想象中的喜悅和輕松,反而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劉劍翔也是眉頭緊鎖,一臉的苦大仇深。
“你們兩個這是怎么了?”我給他們端來兩杯綠茶降降火氣,“我還以為可以結案了呢?難道那個人不是刺客?”
“他就是刺客——DNA是不會說謊的。而且我們在現場找到的扳手上提取了微量的血液樣本,分離出了AB型和A型兩種血液,和方欣、肖艷萍的血型吻合。足跡對比得出的結論也是肯定的。”
“他是住在南磨坊小區么?”
“南磨坊1號樓302,房子是租的,屋主為了圖省事沒有到有關部門登記,所以我們排查時把他漏掉了。我們找到了電腦,默認的QQ號就是刺客的,硬盤里還存著方欣、肖艷萍死亡現場的幾張照片。”
“既然是證據確鑿,你們還擔心什么呢?”
“我們這位刺客的真名叫于峰,29歲,北京延慶縣人,EMS的送貨員。這些都沒什么好驚訝的。”秦思偉故意停了幾秒鐘,然后一字一頓地對我說,“不過你一定沒有想到,他是于茜的孿生弟弟!”
“你開玩笑吧?”我嚇了一跳。
“這是開玩笑的事情么?”劉劍翔放下手里的茶杯,“于茜和于峰確實是雙胞胎姐弟,姐姐比弟弟早出生20分鐘而已。這一點我們已經多方查證過了。”
“看來他們的關系一定……很糟糕吧。”
“一開始,我是說發現于峰的身份以后,我們這樣認為。我甚至認為這和殺人動機有聯系。但是后來我們發現,事實正好相反。”秦思偉喝干杯子里的茶水,示意我再來一點,“于茜和于峰在15歲的時候,父母雙雙死于車禍,于茜為了供弟弟讀書,主動放棄了上高中的機會,在延慶縣城的一家毛紡廠找了份工作。我今天上午走訪了于峰高中時的班主任張老師。據他的回憶,于峰在父母過世后,精神受了點刺激,脾氣比較暴躁,經常和同學打架。但是對于姐姐于茜,他從來都是言聽計從,非常尊敬,甚至有點……有點依賴。”
“依賴?既然如此,為什么一直以來我們都不知道于茜有個弟弟呢?”
“這應該和姐弟倆后來的經歷有關系。于峰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大學,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于是他開始自暴自棄,跟一些街頭少年混在一起。這期間他姐姐也給他找了幾個工作,可是都沒有做很久,不是被開除就是自己跑掉了。98年夏天,于峰和他的女朋友因為吸毒和涉嫌買賣毒品被逮捕,也是他姐姐東奔西走的,還借了不少的債,才把兩個人弄出來。”
“出來以后呢?”
“雙雙進了戒毒所。從戒毒所出來后,于峰就給姐姐留下一封信,離家出走了。從此就沒有人知道于峰的消息了。2000年,于茜和靳宇航結婚后離開了延慶縣。”
“這樣看來,于峰沒有殺死姐姐的理由啊?”我覺得腦袋暈暈的,“不過他們姐弟后來還有聯系么?我是說于峰出走以后。”
“目前看來他們是聯系上了。據于峰的同事說,他這個人幾乎沒有社會交往,過去一兩年里偶爾有個女的打電話找他。于峰在電話里叫她姐姐。不過最近半年多也沒有接到過這樣的電話了。我們在于峰家里也找到了一張10萬元的定期存單,看來是他姐姐于茜給的。”
“說到那筆錢,你們查到鉆石的買主了沒有,是肖艷萍么?”
“肖艷萍這輩子都沒去過澳大利亞,事實上鉆石是2003年11月梁成默在悉尼Stancix珠寶店買的。”
“梁成默買了鉆石送給他老婆。但是甘泉出于某種原因請肖艷萍把鉆石賣了,錢卻給了于茜。”我覺得頭更暈了。
“說到這個甘泉,那就更有意思了。”劉劍翔意味深長地說。
“她現在神志清醒了?”我想起那天甘泉大哭大叫的樣子,還覺得頭皮隱隱發麻。
“第二天早上就沒事了。她的說法是,于峰大晚上敲開她的家門,說是有一份快遞給她先生。她讓他進了屋子,才發覺不對勁——這是她的原話,也沒說清楚哪里不對勁。于是她奔向電話機,刺客撲過去從背后用手臂勒住她的脖子。她掙扎中隨手抓了一把刀,刺傷了對方的手臂,趁他松手的時候回身又刺了幾刀。具體幾刀記不清了,后來我們就趕到了。”
“這好像不符合刺客的模式。”我的頭更暈了,“他既然帶去了扳手和電線,為什么……也許是被察覺了來不及按平時的模式行動了?”
“法醫給了我們一個更精彩的結論。”秦思偉摸摸下巴,“他認為按照甘泉的說法,于峰的手臂上必然有被害人掙扎時留下的抓傷——這一點與驗尸結果不符。而且他問我于峰是不是左撇子。”
“為什么這么問?”
“法醫認為于峰左臂的刀傷有兩種解釋:第一種基本上和甘泉的描述相似。但是前提他必須是左撇子一也就是說他是用左臂勒住受害人的,否則這個刺傷就應該在右臂上。不過據我們所知,于峰不是左撇子。”
“那第二種解釋呢?”
“第二種解釋:他是在下意識地抵擋一把迎面刺過來的刀子。”
“開什么玩笑!”我感覺我的心揪成一團,“你現在能不能告訴我,到底誰是兇手,誰是受害者?”
“所以我才說莫名其妙,眼前是一團亂麻。我想,也許從于峰入手能理出一些頭緒,所以就找來了當年的案卷。”秦思偉在一個牛皮紙口袋里翻了一會兒,遞給我一張照片,“看看你的心理承受能力如何。”
照片上是一個年輕女子,看起來也就20出頭吧。臉上化著面具一樣的濃妝——濃得化不開的眼影,夸張的假睫毛,突兀的口紅,頭發故意弄得亂糟糟的,典型的街頭小太妹形象。只是那一對貓一樣的眼睛,讓我猛然頓悟:“甘泉!怎么回事?”
“很驚訝是吧?她叫甘寧,于峰當年的女朋友。“
“她跟甘泉什么關系,姐妹?太像了!”
“甘寧就是甘泉。”劉劍翔苦笑著說,“要不是指紋比對,打死我也不相信她們是一個人。也是多虧了這份舊案卷的材料很齊全,而且保存完好。”
“可是我曾經問過甘泉,她對刺客有沒有什么印象,她卻一口咬定從來沒有見過自己的前男友。”秦思偉把照片收起來,“事實上她和于峰姐弟6年前就認識,而且交情不淺。”
“如果甘泉承認認識于茜姐弟,就很難不牽扯出她不怎么光彩的過去。我用腳趾頭都能想到她親愛的老公聽到這個新聞后會是什么樣的表情。”我混亂的頭腦里逐漸出現了一點亮光,“看來這就是于茜那筆錢的由來。”
“你認為……于茜借機勒索?”
“想想于茜的處境——在股市賠上了全部積蓄,丈夫的背叛更是雪上加霜,對于一個年近30、沒有學歷、沒有技能的女人來說,未來的慘淡可想而知。如果說她為了生存不擇手段,我絕對不會感到驚訝。”
“有道理。”劉劍翔的目光落在地板上,似乎在自言自語,“于茜拿到錢后把存單交給了弟弟,因為對她來說于峰是唯一可以相信的人了。而且,她可能想在離婚后和弟弟一起生活,這筆錢就是他們的基本保障。那么于峰會不會是想獨吞這筆錢殺死了姐姐呢?之后,他覺得不夠穩妥,于是又對可能知情的其他幾個人下了毒手。”
“可是錢是以于茜的名義存在銀行的。”秦思偉的語氣帶著一種強烈的否定意味,“于茜生前沒有遺囑,所以按照遺產繼承來說,于峰最多能得到一半,另一半應該歸靳宇航所有——他們畢竟還沒有離婚。對于峰而言就這么殺了姐姐實在是得不償失,至少他可以事先騙姐姐寫個遺囑吧。希穎,你說呢?”
“我只是覺得如果是為了錢,他不應該表現出那么強烈的仇恨。他對我說的那些話,現在想起來都不寒而栗。所以我在想,于茜的死也許是原因而不是結果。”
“原因?結果?”兩個大男人迷茫地看著我,“小姐,能不能用白話解釋一下。”
“我認為如果說甘泉對于茜而言是一座金庫,那么于茜對甘泉而言就是一顆隨時可能讓她萬劫不復的炸彈。她只有兩種選擇:第一種就是用錢堵住于茜的嘴,但這顯然是個無底洞。第二種就是孤注一擲,讓對方永遠閉嘴。在我看來,甘泉絕對不是那種會坐以待斃的女人,否則她也不會爬到今天的地位,因此她一定會選擇后者的。”
“你是說于茜的死是甘泉策劃的?”秦思偉的臉拉得老長,“那么于峰的行為就是復仇了?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為什么要先殺死方欣和肖艷萍?轉移警方的注意力?”
“依我看,如果于峰要導演一出ABC謀殺案給姐姐復仇,他應該選擇幾個完全不相干的女人才對。”劉劍翔的兩條濃眉擰在一起,“事實上,他的做法不僅讓我們逐步理順了這些人復雜的關系,還讓甘泉有了警覺,否則他也不會死了。”
“一方面于峰確實小看了甘泉的能量,另一方面,很難說方欣和肖艷萍是否無辜。你們還記得方欣的骨折、甘泉的證詞和肖艷萍的診斷書么?”
沉默。
許久,秦思偉怏怏不快地說:“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殺人犯。如果說甘泉是為求自保對于茜痛下殺手,方欣和肖艷萍有什么必要同流合污呢?再說,甘泉那么有錢,何必自己動手,雇個職業殺手不就行了?”
“你要搞清楚,有錢的不是甘泉,而是她老公。我想她根本想不出任何理由向梁成默要一筆錢去買兇殺人。她給于茜那十萬還是靠偷偷變賣珠寶得來的呢。方欣讓于茜幫她炒股,結果賠了本,所以她是有動機的。甘泉要獨自實施殺人還是有困難的,如果她需要一個同伙,方欣是合適的人選。至于肖艷萍,我認為她是在不太知情的狀況下被拉下水的。這個人性格比較軟,容易被利用。”
“你指的是那份診斷書?”
“我猜測——因為沒證據所以只是猜測,甘泉和方欣合謀殺害了于茜,但是中間出了問題,導致方欣的手臂受傷。為了避免警察的懷疑,方欣找到肖艷萍開了假的診斷書。如果說肖艷萍完全沒有察覺那是不可能的,不過她是屬于凡事息事寧人的類型,再加上已經作了偽證,就等于上了賊船,也只好明哲保身了。但是后來,于峰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具體是什么線索恐怕我們已經無從得知了,認定姐姐是被這幾個女人害死的,就開始化身為刺客實施報復,而他的職業為他的計劃提供了便利。”
“結果卻賠上了自己的小命。”
“所以我說他小看了甘泉的能量。方欣和肖艷萍相繼被害以后,甘泉一定想到了是于峰所為。所以她一不作二不休,先下手為強,把他除掉永絕后患。”
“你認為于峰的死是甘泉策劃的?”
“我只是不明白,這一次行動刺客為什么沒有像前兩次那樣,提前通過QQ給我信息。我認為那是他儀式中的一個部分。所以一定有什么事情讓他改變了計劃。至于甘泉具體是怎么做的,我還沒有很確切的想法。”
“如果甘泉已經計劃好除掉于峰,為什么還向警方尋求保護,那樣不等于把自己暴露在警察的眼皮底下?”
“所謂惡人先告狀,我想她很清楚,沒有確切證據,警察不會興師動眾的保護她的。她只是用這種方式確定了自己受害人的基調,為后來的正當防衛打下伏筆罷了。當然她也是兵行險招,一方面殺死于峰并沒有十足的把握,另一方面失手殺人也是要承擔責任的。但是她已經別無選擇了,而且作為受害人,借助社會輿論和她老公的錢以及關系網,把事情擺平也不難。”
“最毒婦人心!”劉劍翔的臉上陰云密布,“聽起來有道理,但是我們需要證據,而且上面已經在催促結案,恐怕沒有時間了。”
“可是法醫不是已經提出異議了么?”
“這回是你小看甘泉,確切的說是她老公的能量了。”秦思偉無奈地說,“除非有新的證據,而且要抓緊時間。”
五
一場暴雨過后,空氣中的燥熱和知了惱人的歡歌一夜之間消失無蹤了。窗外的天空開始呈現出秋天特有的湛藍和高遠,又到了郊游的好時候。然而我的日子卻過得沉悶沒有生氣,情緒幾乎到了失控的邊緣。
“這太離譜了!”終于我按耐不住,把桌上壘得老高的材料猛地推翻在地板上,‘你們公安局又不給我薪水!”
“小姐,氣大傷身啊。”秦思偉手腳麻利地把地上雜亂的卷宗整理好,“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專案組解散了,我和劍翔都被派了新的任務。所以只能靠你了啊。別生氣嘛!”
“是啊,是啊。”劉劍翔把一瓶從我家冰箱里搜出來的果汁塞到我手上,“來,喝口水。你這么有正義感,一定不希望真兇逍遙法外吧?”
“你們少給我戴高帽子!”我嘆了口氣,“其實我已經找到一些線索了,可是都結案了,還有意義么?”
“只要能找到有力的證據,就有機會推翻以前的結論。”秦思偉一副迫不及待地樣子,“快說說!發現什么了?”
“我這幾天重點看的是于茜的案子,因為我只要弄清楚這件事的始末,其它的問題就好解決了。”我翻出一張作筆記用的、已經寫滿字的復印紙,“首先是兇器。刺客一也就是于峰——作案的工具是扳手和電線。于茜的案子里,在現場的草叢里找到了一個扳手,不過上面沒有檢驗出血跡。法醫認為于茜頭部的傷口是有尖角的鐵器,比如羊角錘,造成的。至于頸部的勒痕……是比較寬的帶狀物造成的。”
“比較寬的帶子?”劉劍翔皺起眉頭,“皮帶?”
“我不這么想。”我搖搖頭,“你們可能沒有仔細看過案卷,在于茜的身上找到了少量的羊絨纖維,寶石藍色,領口附近比較多。可是于茜身上穿的是白色毛腈混紡毛衣和灰色粗花呢大衣,都沒有羊絨成分。”
“也就是說,羊絨可能來自兇手?”秦思偉低聲說,“領口附近最多……”
“是腰帶。”我隨手抓起一支紅鉛筆,在紙上重重地寫下這兩個字,“所謂比較寬的帶狀物,我認為是一條羊絨大衣的腰帶。”
“聽起來有道理。不過大衣的腰帶……似乎不像一件像樣的兇器。不是么?”
“嗯,我也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我漫無目的地在紙上涂鴉,“謀殺是孤注一擲的行為。兇手在策劃的時候往往考慮的是如何用最小的代價取得成功,因此很少有人會刻意地選擇兩件兇器。所以,腰帶可能是個意外。”
“意外?你是說,兇手原本想一擊致命,但是不知道出了什么問題——也許是受害人奮力反抗,慌亂之中就隨便抓了一件身邊的東西充當兇器了?”劉劍翔拍拍自己的額頭,“雖說有道理。不過我們總不能用這些理由去翻梁夫人的衣柜吧。羊絨大衣滿街都是。”
“你們看看那個袋子里的東西。”我指了指茶幾旁邊一個奶白色的紙袋子。
秦思偉從里面拎出一條皺巴巴的藍色羊絨腰帶,一臉錯愕,“你……你怎么拿到的?”
“我昨天去了方欣家,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結果在一摞書里找到了一張四人合影,日期是2003年11月8日。照片上肖艷萍就穿著一件寶石藍色的大衣。所以我馬上趕到肖艷萍家,在衣帽間最里層的一堆雜物下面找到了它。”
“這樣看來,肖艷萍也直接參與了謀殺?”秦思偉翻過來調過去地擺弄著那條腰帶,“可是她跟于茜沒什么糾葛啊。”
“看看這些,我在肖艷萍家里翻出來的。”我把幾張照片扔到沙發上,“劉哥不是說方欣和肖艷萍每天都通電話么?這就是原因。”
“老天!”秦思偉翻看著照片,“原來她們是……情人?感覺怪怪的。這樣看來,肖艷萍參與謀殺是為了方欣?”
“那也未必。”劉劍翔把藍腰帶收到紙口袋里,“你們想想,于茜能夠敲詐甘泉,為什么不能敲詐肖艷萍?很明顯方欣和肖艷萍不希望很多人知道她們的關系。”
“有可能,不過我最關心的是甘泉在于茜的案子里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秦思偉撇撇嘴,“我相信她絕對是主謀,但就是沒證據。”
“你記不記得化驗報告說,于茜頭部的傷口上粘著大量的地毯纖維,判斷是車內地毯。”我提醒他,“而且在拋尸現場也發現了車轍。”
“可惜因為下過雨,車轍根本看不清楚,沒辦法作對比用。只能根據軸距判斷是一輛小型車。”
“車轍是沒有用了,可是既然于茜的傷口粘上了地毯纖維,那車內地毯上自然也會粘到血跡哦。”我嘿嘿一笑,“雖說血是洗不干凈的,真的要采證恐怕也不容易。”
“是啊,甘泉的車就停在她家門口。但是沒有充分的理由我沒辦法申請搜查令。”
“香榭舍小區附近有一家永福洗車行。一個在那里打工的小伙子說,甘泉3月16日一早去洗過車。”
“玩笑開大了吧?一個洗車工每天要接待多少客戶,他怎么可能記得哪個客戶半年前某一天去洗過車?”
“這個小伙子叫孫巖,今年3月16日是他第一天上班,甘泉又是當天第一個客戶,也是那里的常客。所以孫巖對她印象很深。據他說,3月16日那天剛開業甘泉就去了,她的那輛銀色寶萊的前玻璃和頭燈上粘著好多昆蟲尸體,一看就是開車趕夜路了。而且后備箱地毯上有一大塊污漬,好不容易才洗干凈,甘泉說那是一瓶黑加侖果汁打破了造成的。”
“明天帶我去見見這個孫巖。”秦思偉立刻就來了精神,“也許他的證詞有利于申請搜查證。”
“你自己去好了。”我申了一個懶腰,“我累了,要去溫泉泡幾天。”
“你……甩手不管了?”秦思偉嘰嘰歪歪地說,“沒搞錯吧,小姐。”
“我為你們做的還不夠么?其他的我真的無能為力了。”我對他很甜地一笑,“不過如果你有時間,檢查一下于茜死亡現場的那把扳手上的指紋吧。”
“那扳手上沒有血跡,不是兇器。”
“這個我知道,不過我覺得檢查一下沒有壞處。說不定有意外的收獲呢!”
秦思偉聳聳肩沒有作聲,臉上的表情黯淡。很明顯,我的突然宣布退出讓他有點惱火還有幾分不解。不過他很清楚,我作出的決定是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的。
溫泉和咖啡是我的兩個死穴。在奔波勞碌之后,能夠靜靜地躺在溫熱的水中品味幽香綿綿的牙買加藍山,真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多日以來郁積的疲勞和不快也隨之煙消云散。
一個初秋晴朗的午后,我泡過了藥浴,換上柔軟的浴袍,斜靠在池邊的躺椅上發呆。突然,一雙大手蒙住了我的眼睛,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猜猜我是誰?”
我一手抓住那只粗壯的手腕,另一只手插向他的腋下,腰部猛地一發力。秦思偉高大的身軀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撲通一聲落入煙氣氤氳的水池,濺起一片水花。
“太過分了吧!”他狼狽地從水中探出腦袋,“你聽不出我的聲音嗎?”
“我提醒過你,別對我動手動腳的。”我起身把他從池子里拉出來,遞過去一條浴巾,“好好擦擦,小心感冒。”
“你就害我吧!”他抹去臉上的水珠,用一種挑剔的眼光環顧四周,“還不錯么。我說你怎么一連幾天杳無音訊呢。樂不思蜀了吧。”
“你少話里有話了,找我什么事?”
“你不是讓我檢查于茜死亡現場的扳手么?我查過了,你絕對想不到,那上面的指紋是于茜自己的。夠刺激吧?”
“是你缺乏想象力而已。”我示意他坐下,“要不要我給你解釋一下?”
“洗耳恭聽。”
“事情的經過已經很清楚了。甘泉、方欣和肖艷萍出于各自的目的,合謀要除掉于茜。大約在3月15日晚上,她們約于茜外出,在路上敲破了她的腦袋,裝進后備箱。原本她們計劃,把尸體弄到郊區沒有人的山坡扔掉。但是沒想到下手的力道不夠,于茜只是受了重傷,并沒有死。所以,當她們打開后備箱的時候,已經基本上恢復意識的于茜抓起了工具箱里的扳手奮起反抗,方欣躲閃不及——她們確實沒想到于茜還活著——傷到了手臂。情急之下,肖艷萍就用腰帶勒死了于茜。之后,她們把尸體丟下山坡,匆匆離開了現場。”
“倒是合情合理。”秦思偉點點頭,“不過前幾天于峰的房東突然來找我,說他7月份去收下半年房租的時候,在于峰那里看到了甘泉。”
“他確認是甘泉么?”
“他說不會錯的。當時甘泉看到他好像很緊張的樣子,匆匆和于峰咬了幾句耳朵就走了。上星期報紙上報道刺客的案子,上面有一張甘泉的照片,他一下子就認出她了。你說,甘泉這不是自己找死么?”
“這才是這個女人可怕的地方。她一定是利用和于峰過去的關系去傳假情報,把于茜的死都推到方欣和肖艷萍身上。”
“你是說,甘泉利用于峰除掉方欣和肖艷萍?為什么?”
“因為她要確保自己的絕對安全,只有死人才不會泄漏秘密。因此,她先利用方欣她們除掉于茜,然后利用于峰除掉方欣和肖艷萍。最后,她一定是跟于峰說警察要調查他了,約他過去想辦法,趁機將于峰滅口。從此,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過去和現在做過的不光彩的事情了。”我端起旁邊小桌上的橙汁喝了一大口,“這個女人確實厲害。我怕你不是她的對手哦。搜查令還是沒戲吧?”
“沒有,我提過,上面說已經結案,沒有確鑿證據,給否了。”他詭秘地一笑,“不過現在,也不需要什么搜查令了。甘泉死了。”
“什么?”我手一抖,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很驚訝對吧?前天,也就是9月11日,藍曦網絡的高層進駐密云世豪國際酒店開季度總結會議,甘泉也跟著去了。12日凌晨1點半,120接到梁成默的求助電話,說他回到房間,發現甘泉倒在浴缸里。急救人員趕到現場,發現人已經死了,于是報了警。法醫檢驗的結果是意外,她在洗澡時不小心滑倒,頭撞到浴缸壁,當場死亡。”
“確定是意外?”我滿腹狐疑,“你們不是一般都先考慮謀殺,排除之后才考慮自殺和意外么?而且最先被懷疑的就是死者的配偶。”
“梁成默?他沒有作案時間。法醫判斷的死亡時間是晚上9點到12點之間。據酒店領班回憶梁成默下午6點到餐廳吃飯,飯后沒有回房間,直接跟幾個同事去打保齡球了。他們打球到8點半,然后就去卡拉ok,一直到1點多才離開包間。包間當值的服務員也證明他一直沒離開。”
“甘泉呢?沒有和他一起?”
“沒有,晚飯她沒有下樓吃,是服務員給送到房間的。大概9點20左右,她打電話叫人去收盤子,客房服務員離開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看電視。”
“也許……梁成默是買兇殺人呢?”
“他沒有動機,甘泉的死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也沒有什么壞處。”
“你這不是抬杠么?你倒是說說,梁成默為什么要殺死自己的老婆?”
“我怎么知道,不過這回你們不想結案也不行了,嫌疑人都沒有了。”
“有人說,這就是惡有惡報。可我總覺得……啊嚏!”秦思偉揉揉鼻子,“感冒了,都是你害的!”
“男更衣室有干凈的浴袍,你去換上好了。大不了我賠你幾包板藍根。”
“真是服了你了!”他垂頭喪氣地走向更衣室。我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笑容。
尾聲
黃昏,我獨自走在車流如梭的大街上,感覺到秋風的陣陣涼意。夕陽照在五月花酒吧花哨的招牌上,反射出一種淡金色的光彩。我推門走了進去,要了一杯苦艾酒,靠在吧臺邊上靜靜地喝著。幾分鐘后,一個身材略胖的年輕男人踱到我身邊,招呼酒保調一杯藍橙。
“梁成默把錢轉過來了,現在去取還是等一等?”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幾乎淹沒在悠揚的爵士樂里。
“警方已經認定了意外,不過還是等_段時間比較保險。”我頭也不抬地說,仿佛是在自言自語。
“黎姐您親自出馬,警察能找出破綻才怪!”
“不要亂吹捧!”
“我是真的很佩服您啊。三言兩語就說服梁成默做掉他老婆。”
“說服他的不是我,是他的自私。他老婆涉嫌殺人,一旦被捕就會對他和他的企業產生很大的負面效應。梁成默是不會舍得冒這個險的。”
“其實以他的財力和關系網,想保護他老婆不受警方追查應該不是很難。”
“保護一個欺騙了他的女人?哼,我給他看了他老婆以前的照片和案底,他不是立刻就火冒三丈了?而且這些事情要是被媒體知道了他可就慘了。所以他唯一可行的選擇就是想辦法讓這個女人消失,越快越好。這就是人性。”我打了個手勢,招呼灑保結賬,“我走了。沒什么要緊事的話不要找我。”
門外已經是華燈初上,我漫無目的地溜達著,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家門口,遠遠看見秦思偉斜靠在他那輛破車的車門上。
“干什么?到我家門口蹲守?”
“想請你吃飯,家里沒人,手機也沒開,只能傻等了。”
我們走進小區門口的城隍廟小吃店,隨便挑了幾個據說是有特色的小菜。
“你最近怎么神出鬼沒的,在找工作?”秦思偉給我打開一罐可樂。
“暫時還不想工作。不過我打算自己開一家店。”
“珠寶店?”
“嗯,不過還沒找到合適的店面。所以一段時間內還是無所事事。”
“歇歇也好,最近這段日子可真是夠受的。”
“簡直可以寫成小說了。”
“好主意哦,那你寫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你這個人,聽風就是雨。”
“我真的覺得可以一試啊。嗯……題目就叫……他的ID叫刺客,如何?”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窗外,一輪明月,幾縷清風,萬家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