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愿我的日子,永遠都像這濃郁的臘八粥那樣,火熱、沸騰、甜蜜,一年比一年更美好。
農歷十二月初八,俗稱“臘八”。聽爸講,奶奶是在1943年的“臘八”過世的。出殯那日,天空陰霾、凄清,而且落了雪。雪花兒如漫天飛舞的白蝴蝶鋪天蓋地。雪下了一天一夜,無聲無息,似在泣栗一個年輕生命的消損。那年,爸才兩歲。
從此,每逢“臘八”,爺爺總要做臘八粥給他們吃。那年月,人們吃糠咽菜,食不果腹,所謂的臘八粥也不過是在幾捧糠皮兒里摻了一把白糯米,幾顆玉米渣兒,唉!那叫啥粥哇!但是,每年將至臘八時,爺爺總要提前幾日,就將糠皮兒、白糯米和一捧高粱殼子用水泡上(為了使它更軟乎),等到臘八那天,便早早起來,生火煮上。待咕嘟個小半日后,再停火悶上兩個時辰。這當中,爺爺騰出手又忙忙火火的做了幾樣小菜。有金黃鮮嫩的腌豆芽兒,有清煮干薺薺菜,還有用鹵水點的蔥花兒嫩豆漿。這些都是平素吃不到的,只有到了過年的時候才能偶爾吃上一頓半頓的。這會兒,爸他們哪都不去,就歡天喜地的候著,瞧鍋底燃燒的火苗,聽鍋沸騰時的氣泡聲,聞鍋里漾出的陣陣香氣兒……都忍不住直咽口水了。這可是一年當中最豐盛可口的晚餐了,哪個不樂?他們心存期待,老早的就盼著這一天了,真比過節還要高興。
他們一個個早早就圍坐在桌子旁,等爺爺將熱氣騰騰的臘八粥一碗一碗盛上時,便顧不得燙嘴,狼吞虎咽的吃起來,就聽滿屋子都是吱溜吱溜的喝粥聲(粥很稀)。少頃,熱氣又彌漫了整個小屋子,但再多他們都不開門放。那可是溫馨、幸福,每一縷都是從粥里擠出來的,香著呢!他們喜歡,不放!
每次爺爺都不吃。待粥沉淀時,操勺在鍋底稍稠糊處盛出一碗,放在竹簍里,再裝上做好的那幾樣小菜,便拖著他瘦長的身影,挎著竹簍,躑躅著向壩下老墳塋走去,給終年躺在那兒的奶奶送臘八粥去了。此時,一彎新月又懶散地爬上了梧桐樹梢,天色入暮,那逐漸濃重的霜花兒,寒光煞煞,晶亮的灑了一地。刺眼。
每年,爺爺都是如此……
爸爸七歲那年,就能獨自扎著小棉布花圍裙,圍著鍋臺轉了。爸個子瘦小,總要踩著個小板凳在鍋臺上刷鍋、洗碗、淘米、煮飯……一次,一不小心掉進了鍋里,虧得是半溫不開的水,若是滾沸的,還不……唉!真玄。
爸后來練就了一手煮飯做菜的好手藝。因此,村里凡是有個大事小情,婚喪嫁娶的,總是少不了他。爸繼承了爺爺的傳統,每至“臘八”這天,依然要做上一頓極好吃極美味的臘八粥給我們吃。更不忘年年都要給長眠在壩下的奶奶送去。爸做的粥很有特色,與爺爺有所不同。爺爺做的粥是朱紅色的,其中的高粱殼子糠皮兒占多半。而爸爸做的粥則顏色淡黃,其中的玉米糝,白糯米占多半,又放了少許的黃豆、綠豆。材料不一樣了,色澤不一樣了,做出的粥,吃著的味道也自然不一樣了,再加上爸的手藝,那就甭提有多香了。我們都愛吃。
……
光陰荏苒,一晃,我也結婚了,有了自己幸福美滿的家庭,也有了一個可愛的寶寶。可我仍舊不忘每年農歷十二月初八這日煮臘八粥。每逢此日,我總要挖空心思絞盡腦汁,變著花樣的做。我做粥的材料截然不同。那里不但有黃白糯米,各種豆類,而且還有桂圓、栗子、花生、白果、杏仁、核桃、紅棗、芝麻、葡萄干等,不下二十余樣。顯而易見,這粥會何等之美味。
花樣翻新的臘八粥終于冒著陣陣熱氣,在滾燙的爐火上沸騰開來,那香味,頓時彌漫了整個房間。它粘稠、濃郁、香甜、渾厚而又鮮艷,用筷子一挑,長長的粘絲,仿佛拉都拉不斷。我沖著屋里的寶寶喊:“兒子,別玩了,出來吃粥了!”
兒子依舊擺著積木,不予理睬。我端了一碗過去,將他拽到茶幾旁,說:“乖,甜著呢,吃吧。”兒子用湯匙翻攪了幾下,然后勉強地送進嘴里一點點,又翻攪了幾下后,便丟開,又去玩積木了。
見兒子對食物如此般地厭倦,我不禁又想起了爸小時候,我小時候喝粥的情景,想起了爺爺那凄苦寒酸的模樣,想起了婆婆常愛嘮叨的一句話:“咳!這孩子,吃蜜還嫌苦,真是飯堆兒里餓死的呀!”
其實也難怪,寶寶是攤上了好時代。
也愿我的日子,永遠都像這濃郁的臘八粥那樣,火熱、沸騰、甜蜜,一年比一年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