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文明的縱深

中國向世界學習的百年歷程已結出豐碩的果實，奧運之后，學習之路仍遠未結束。

公元1896年，在中國，是清光緒22年。

這年1月4日，元旦過后一個普通的冬日，離北京不遠的天津城里出現了一張用英文書寫的布告：

“你玩過‘籃球’嗎?如果沒有，就來學學吧。每周六下午四點。天津基督教青年會。”

幾個月之前，籃球由基督教青年會的工作人員帶到天津，便有了來年初的這張廣告。那時距離籃球運動在美國的問世剛剛過去4年。

當時的人們，無論在美國還是中國，可能很難想象在這之后的一百多年，籃球運動竟生長為一種改變全球的力量。

籃球運動改善了成千上萬人的生活境遇，它讓全世界的大個子——當然也有很多小個子——有了不同尋常的用武之地，他們中的很多人在球場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工作”，尤其是能在NBA(美國籃球協會)這樣的體育組織打球將是一生的光榮。

這是一個了不起的造福人類的社會發明。

然而，人們常常記得一代代籃球明星，卻不在意是誰以及是什么樣的力量為明星的誕生創造了舞臺。

當30歲的加拿大人詹姆斯-奈史密斯(James Naismith)在1891年的冬天組織人類歷史上第一場籃球賽時，他所關注的是眼前一群年輕人的身心健康。

作為體育教師的奈史密斯從他小時候玩的投果籃游戲中得到靈感，自己制定比賽規則，創造了一項激烈而不失優雅的室內體育運動，為的是讓他的學生在漫長的冬季也能夠得到充分的鍛煉。

在評價這樣的創新時，人們似乎更加重視發明人的聰明才智，而忽視了個人所處的社會傳統在這人身上發揮的持久影響。奈史密斯的作為離不開滋養他的文化熏陶。

不一樣的社會傳統

在奈史密斯身處的那個傳統中，工作不是糊口，也不是滿足自己的生存需要或成名成家，乃是有更高的追求，是“天職”(calling)，回應他們所信仰的造物主對他們過圣潔生活的呼召。

奈史密斯不僅是擁有醫學博士學位的體育老師，同時也是一位擁有神學學位的牧師。對他而言，體育是幫助年輕人遠離不良習氣過上圣潔生活的一種方式。

“在他那里，身體發展的問題不可避免地要跟道德發展的問題聯系上，反之也是如此。”奈史密斯的一名學生這樣記述這位老師。

奈史密斯執教的學校是基督教青年會在位于美國東北部馬薩諸塞州的分會，后來演變成以培養體育人才而聞名的春田學院(Springfield College)。

在日常生活中直接給奈史密斯提供文化滋養的環境正是這個基督教青年會，自近代以來，這家全球連鎖組織是推動天職觀念在西方年輕人中流傳的重要環節。

青年會成立于1844年的倫敦，正值工業革命在英國及至整個西歐蔓延，無數的年輕人涌入城市尋找機遇。

23歲的喬治·威廉姆斯(George Williams)是其中的一員，在倫敦的一家布料店做銷售助理。

威廉姆斯創立青年會的動機跟后來的奈史密斯發明籃球運動的初衷沒有什么不同，都是希望通過努力使得自己以及其他的年輕人能夠把精力集中在對身心健康有益的事情上。

那時的倫敦，吸引精力旺盛的年輕人在工作之余前往的地方常常是酒館、妓院、賭場。威廉姆斯對自己年少時的評價就是：“不負責任、漠不關心、不敬畏神、好詛咒的小年幼。”

他下定決心，招聚全倫敦布料店行業的年輕同事，商議如何改變現狀。1844年的6月6日，他們開始定期在一起研讀《圣經》，一同為自己以及同胞能夠過上圣潔的生活而禱告。

僅僅過了7年，威廉姆斯和他的同伴們不僅在自己的國家開設了24家青年會，北美也有了分支機構。到了1855年，第一屆世界基督教青年會大會在巴黎召開，會友來自7個國家近400個分會。

這才有了加拿大人奈史密斯在美國的基督教青年會發明籃球運動的故事，才有了美國青年會的同工把籃球帶到天津的舉動。

這個國際組織給中國帶來的影響，不僅在于傳入了籃球運動和其他體育項目——在奈史密斯發明籃球運動后，他在青年會的同工威廉·摩根(William G.Morgan)于1895年初創制了排球運動——也不僅在于它在1908年主辦的《天津青年》雜志上首次提出中國參加奧運會并且承辦奧運會的設想，還在于它跟其他紛紛進入中國的各種自治組織一道為這片大地上的人們提供了不一樣的價值觀和社會生活方式。

超越世俗的組織

在這個產生基督教青年會和籃球運動的文明秩序擴展到中國的過程中，中國人的反應頗為復雜，接受或反對都不能完全代表中國人的姿態。而之后中國的百年歲月也頗多坎坷。

然而，中國對于這個現代世界文明秩序的學習卻漸漸匯成了貫穿百年的一條主流，無論被動還是主動。

如今，這樣的學習歷程已結出豐碩的文明果實。參與組建聯合國、加入世貿組織、參加八國峰會、承辦奧運會，這些里程碑一樣的事實顯示這個學習過程已開始進入現代世界文明秩序的縱深。

對文明縱深的進一步學習和考察將有助于普世文明的價值觀在中國茁壯生長，這不僅與中國的未來息息相關，對中國之外的世界同樣重要。經歷下一步的學習，中國可能成長為維護并拓展現代文明秩序的重要力量。

僅從體育而言，中國的體育部門還仍然基本是國家事業單位，缺乏來自廣大民間的自治活力，發展體育依賴國家的心態依舊強大，如何建設超越民族國家的局限而充滿持續活力的自治體育組織應該是下一步學習的重要內容，畢竟，拿金牌以及金牌數拿第一都并非體育的目的。

基督教青年會在美國推廣籃球運動的過程中，催生了NBA這樣超越國界種族的職業籃球聯盟組織，它越來越成為各國體育產業效法的榜樣。

而若沒有基督教青年會那樣的精神指向，難以想象籃球運動的創生乃是跟響應過上圣潔生活的呼召息息相關，體育也難以成為超越世俗的社會事業在世界上推廣開來。

席卷全球的現代奧林匹克運動也同樣如此，不是哪個民族國家意志的結果，而是由個人和自治團體在國際間推動的超越民族國家的公共事業。

跟古希臘奧運會一樣，這個事業本身富有濃重的使命感和儀式感，在現代國際奧林匹克運動的推動者顧拜旦(Pierre de Coubertin)男爵的眼中，奧運會歸根到底是個超越世俗、凈化心靈的宗教活動，就像《奧林匹克會歌》所唱：

古代不朽之神，

美麗、偉大而正直的圣潔之父。

祈求降臨塵世以彰顯自己，

讓受人矚目的英雄在這大地蒼穹之中，

作為你榮耀的見證。

請照亮跑步、角力與投擲項目，

這些全力以赴的崇高競賽。

把用橄欖枝編成的花冠頒贈給優勝者，

塑造出鋼鐵般的軀干。

溪谷、山岳、海洋與你相映生輝，

猶如以色彩斑斕的巖石建成的神殿。

這巨大的神殿，

世界各地的人們都來膜拜，

啊!永遠不朽的古代之神。

在現代世界的文明秩序中，遠遠不止基督教青年會、NBA、奧委會這樣的自治組織，在商業、政治、教育、公益、媒體這些廣大的社會領域中，無不是各種自治組織將無數個人連接在一起，在塑造自由而負責任的社會傳統方面發生著千絲萬縷、潛移默化的作用，自由而負責任的公民社會才在現實中成為可能。

在你看到的這個系列中，我們將致力于對推動這些組織的創生和成長的因素進行學習考察，我們將特別關注那些讓人尊敬的靈魂運動的故事，關注文明前進的動力，關注價值觀如何改變世界。

歡迎加入這個繼續學習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