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3日,杜聰在北京出差,身份是歐洲一家銀行企業融資部的高級職員。2007年初,他結束了6年沒有收入的狀態,找到了這份工作,但同時,他依然是香港智行基金會的主席,依然利用雙休日去北京的辦事處處理事務。
2008年,是杜聰從事艾滋病孤兒救助的第7個年頭。他伴隨著一批批受救助的孩子度過了12個學期,其中一些人已經進了大學。
華爾街高級雇員的憂慮
杜聰出生在香港。小學和初中讀的是香港圣方濟教會學校,初中畢業全家移民去了美國。他在舊金山念完高中,在紐約哥倫比亞大學讀完本科,之后考入哈佛大學,在東亞研究院攻讀碩士學位,曾是杜維明的學生。1991年畢業后回到紐約,在華爾街一家投資銀行工作。
上世紀80年代初,美國發現首例艾滋病,紐約和舊金山恰好是風暴眼:一群同性戀者莫名其妙地死亡。杜聰的一位中學數學老師后來也死于艾滋病。“雞尾酒”療法發明之前。人們幾乎認定,所有的艾滋病人都會死亡。
銀行的融資項目涉及高速公路、發電廠等大型工程,杜聰因此有機會去內地偏遠的地方出差。那幾年,僅貴州省他就去過8次,還有山東、湖南、湖北等省份。他感受到內地的人們對艾滋病的無知和艾滋病可能蔓延的跡象。90年代的中國是否會重蹈美國覆轍,出現艾滋病爆發或死亡的高峰?這是杜聰經常問自己的。
把智慧和拯救付諸行動
華爾街投資銀行的生活是另一種圖景。經常性地每周工作超過80個小時,偶爾達到100小時,“很忙很忙,所以人家都說,在那里工作一年,相當于擁有在別的地方工作三年的經驗。”
杜聰當時的年薪,即使放到今天也是金領中的金領。每天上下班,他有專門的司機接送。銀行里還有好幾架私人飛機,去某些地方出差,都是坐飛機,“那種小飛機讓我覺得有壓迫感。”回首那一段奢華時光,杜聰覺得,“那樣的工作方式和生活方式蠻奢侈浪費的”。

1995年,他被瑞士一家銀行派駐香港,位居聯席董事(相當于副總裁)。兩年半后,他擔任法國一家銀行的副總裁。
1998年,杜聰與好友成立了智行基金會,做艾滋病的預防宣傳和安全套的發放。智行,就是“把智慧付諸行動”的意思。
2003年,杜聰獲“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稱號此后,他還入選過“2005感動中國十大人物”,獲得過“2006杰出世界青年”稱號。
有點像焦裕祿
杜聰第一次走進河南上蔡村,一天之內跑了幾個村子。在那里,每10個成年人中約有4—6個感染了艾滋病。一樣陰暗而破陋的屋子,一樣躺在床上年輕而奄奄一息的艾滋病人,一樣的皰疹、痔瘡、腹瀉及發燒,一樣的缺乏藥物,一樣的死亡,還有絕望時的自殺。
“你知道炎炎夏日里不寒而栗的滋味嗎?”杜聰的比喻令人發冷。
那天下午4點,杜聰跟陪他進村的當地人——一共5個男人,站在一塊玉米地邊上哭。離開農村前的那個晚上,杜聰失眠了。他望著仲夏夜空的點點繁星,被一種巨大的沖動攫住。他決定:要為這些不幸的人做些事情。
他辭職了。母親很不理解:“我們供你讀書,是想讓你成為華爾街出色的銀行家,而不是一個全職義工!”大部分親友也認為他走火入魔,只有一位好友對他說:“按自己的心意做事。”
從此,這樣的場景不斷重復:清早,陽光灑進杜聰家的客廳,他站在白瓷觀音像前,點上一炷沉香,祈禱諸事順當,然后拖著拉桿箱啟程。那幾年,每隔6—8個星期,他會去一次河南。
中央黨校的靳薇教授記得,2004年與杜聰走在鄉間地頭,問他,爬在院墻上開黃花的是什么?答:喇叭花。其實是絲瓜。地里的各種作物:芝麻、土豆、棉花,他不認得雞、鴨、鵝、驢子、騾子,他分不太清。磨面機和壓面機他也是第一次看到。
“我就納悶,他是怎么聽懂河南話的?河南老農又是如何聽懂他的廣東普通話的?他在鄉村中像走自己的親戚家一樣,熟練地東家出西家進,他怎么做到的?”靳薇說,“看他背個黑色大背包在農村里走,我就想,有點像焦裕祿。”
幫助了6000多個孩子
記者與杜聰去過兩次河南上蔡,一次安徽阜陽。看著他如何坐上一塊錢的“蹦蹦車”駛向各村,看著他如何在每戶與大人孩子促膝拉家常、問孩子的治療與讀書,看著他如何跟政府官員和醫生打交道,如何接待每一戶淚水漣漣要求救助的家長,如何把握原則與中國式的“人情”……看到他身上那種綿綿不絕、后勁十足的溫和的力量。
也多次在國際會議上碰到杜聰,看到他是如何沉著平靜地演講;看他如何與聯合同兒童基金會官員、全球慈善機構的工作人員或者一切可能的捐助人溝通,為基金會籌募資金;也從不同渠道聽說他把多年的積蓄搭進這場事業,“沒有收入,全年無休”。
杜聰拍過一張照片:一個瘦小的男孩站在板車前面,車上有他骨瘦如柴的父親,兩個人都低著頭。那個黃昏,杜聰遠遠看到泥路上走來這對父子,兒子用板車推著父親,只是想讓因為艾滋病整天臥床的父親透透新鮮空氣。
還有一個男孩,功課挺好,人很文靜,父親得了病,母親改嫁走了。他站在村口,望著母親的背影,不出聲。那一刻,杜聰有一種恍惚:在他差不多年紀的時候,因為別的原因,母親也是這樣帶著妹妹離開了家,父母從此分開了。
他為這些孩子著想的,遠勝過他們死于艾滋病的父母,從小學、初中、高中到中專、技校、大學,杜聰甚至為他們畢業后的出路想辦法。2006年初,他帶著一批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的河南孩子南下深圳、廣州,幫他們在私企找工作。
他的理性和專業精神體現在對基金會的管理上,他要將救助因艾滋病而失去依靠的兒童變為一個可推廣、可延續的事業。“智行”的隊伍漸漸擴大,一些受過幫助的孩子加入基金會做義工,或者幫助工作,只領取象征性酬勞。杜聰說,“一個人的力氣是不夠的。好比我開了一家餐館,味道不錯,客人越來越多,我只能多開連鎖店,自己做行政總廚,把握政策和大方向。否則只有一個杜聰,每天24小時全部投入也是不夠的。”
重返金融界,杜聰覺得惟一的影響是“睡眠更少了”。但是,他輕輕說:“你第一次訪問我的時候(2004年初)我們才幫助了1000多個孩子,現在有6000多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