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將近12點的時候,我突然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是王涓打來的,王涓是柯西的妻子,柯西是我的朋友。
電話是直接打到我手機上的,把我從睡夢中驚醒了過來。在夢中,我正與妻子曉虹吵架。
自今年的春節(jié)后,我與曉虹的婚姻像是出了問題,她動輒就莫名其妙地沖我發(fā)火。每次火氣很大。指桑罵槐的,又或者是指雞罵狗的。所以每次我都要與她大吵一場。在兩個月前,我已與妻子分居。過著互不相干的生活。這種糟糕的生活讓我傷心透了,時刻打算著該如何體面地結(jié)束婚姻。
曉虹到目前還沒把離婚這件事提到議事日程上來,我也就懶得開口,但我未雨綢繆,時刻準備著——各奔東西。我們愛情的結(jié)晶是女兒,女兒還小,只有5歲。正在鎮(zhèn)街上幼兒園,單純可愛,像圍繞在我們身邊飛動的蝴蝶。問題就在這里,假如我們離婚了,女兒該怎么辦?對這個問題我還沒想好。顯然曉虹也同樣沒想好。只要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們的婚姻生活似乎隨時都可以宣告結(jié)束。
近段時間,我生活得焦頭爛額,時時刻刻都在思考著這件事,這件事一日不想好,我就永遠要寢食不安。今天。妻子正好回了娘家,并且把女兒也帶去了。今天是星期六,休息日,我本想帶女兒去縣城朋友家玩。為了避免再次吵架,我只好忍氣吞聲??粗拮影雅畠旱臅帐昂?,把幾件衣服塞進塑料袋。曉虹邊收拾邊看了我一眼,嘴角掛著一絲冷笑,身體不時在我眼前閃動著。我的目光順著她的動作轉(zhuǎn)動,但嘴巴緊閉,不敢有什么話從里面跳了出來。假如有什么話跳了出來。妻子的話就會如機關(guān)槍一樣掃我個人仰馬翻。
曉虹走時,嘴角的笑意有種譏諷的味道,她看也不看我一眼。把女兒抱起。狠狠地拉上了門。門板撞擊的聲音,從我的心頭碾過。我沖了過去,飛快地把門拉開,對女兒喊道:一諾,再見。一諾是我女兒的名字。名字是曉虹取的,從成語一諾千金而來。曉虹本以為用女兒的名字可以捆綁住我們的婚姻,現(xiàn)在看來,這是個莫大的諷刺。
外面的陽光很好,散出冬日慵淡的氣息,風從對面的山崗往下吹。我站在那里,目送著她們轉(zhuǎn)過一幢建筑物。回到房間,我的腦袋有點疼。人也就發(fā)呆地坐著,眼睛看著敞開了門的臥室。
在兩個月前的某個晚上,我搬到了客廳的沙發(fā)上,曉虹還睡在臥室的那張大床上。看著那張床,我想到了我們的性生活,從前。我們的性生活還比較和諧。后來是一個月一次,而自今年春節(jié)后,我們的性生活被爭吵磨蝕掉了。像是身體也沒什么反應(yīng)。一對夫妻連性生活也沒有了,就意味著倆人的婚姻已到了盡頭。
從前,曉虹在每個星期都要洗床單,把它晾曬在房子的陽臺上。如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我開玩笑說,這是欲望的旗幟,它冉冉升起。像是洗床單成了我們心照不宣的前奏,我們磨拳擦掌,期待夜晚的到來?,F(xiàn)在,我們不再同床共枕了,但曉虹還是堅持每個星期洗一次床單,風雨無阻,雨天沒干。就換新的床單,這像是成了她的習慣。她的這一行為讓我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對生活差不多麻木了的女人,還如此堅持著生活中的細節(jié),讓我驚異不已。
我們自分居后,曉虹還履行著做飯的義務(wù),而諸如拖地、洗碗、洗衣服類的事全是我做。在洗衣服這件事上。通常是她先上衛(wèi)生間。洗好澡,接著洗她自己的衣服。等她從衛(wèi)生間出來后,我才有資格進去。從前,我的衣服是她洗,洗好后晾到陽臺上,分居后她只洗自己的衣服。從前我們一起在衛(wèi)生間洗澡,甚至在里面做愛。
想起這些,我心里酸酸的。眼眶也有點濕潤。所以我晚上沒吃飯就躺倒在沙發(fā)上。仰在上面看電視,也不知電視里演了些什么?對于那些肥皂劇也提不起興趣,它們總是很蹩腳地演繹著劇情。然后,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開始做夢。
放在桌上的手機就是這時響起的??磥黼婏@示是柯西。所以我以為是柯西打來的,說不定我可以與他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挛鞯纳钜惨恢辈豁樞?,正好可以與他就此展開討論。
2
我大聲地喂了一聲。問,是柯西么?
傳出的卻是王涓的聲音。王涓聲音焦急地說??挛鞑灰娏?。
柯西不見了?我愣住了,從沙發(fā)上坐到了地面??挛鞑灰娏?。這既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又是意料中的事情。對于柯西我是太了解了,他從初中就與我同學,一直到我們從師專畢業(yè),然后我們又一起給分配到各自的鎮(zhèn)中學。曾經(jīng)有段時間,柯西是睡在我上鋪的兄弟。對于兄弟我當然很關(guān)心。包括柯西的戀愛到結(jié)婚,我也出謀劃策了不少。
在隱約的不安中,我一直擔心柯西會出問題。我心頭懸著的那個念頭終于有了答案。說到底,我與柯西是同病相憐的兩個人,哪怕是我的婚姻出了問題,也要去關(guān)心他。
柯西僅僅只是不見了,而沒有出現(xiàn)像自殺、精神失常的大問題,我提到嗓子眼的心落了下來。
我問王涓,柯西是什么時候不見了?
王涓說,是從前天早晨失蹤的。
柯西走時是否留下了什么?你是看著他走的?我大聲問。
他什么也沒留下,我也沒看見。但從前天早晨到今天晚上,他一直都沒出現(xiàn),所以我懷疑他可能離家出走了。王涓的聲音哽咽著。
我安慰著王涓,說不定柯西只是與你開個玩笑,他不可能做出那樣的事情。
聽著王涓在午夜中的哽咽聲,我問自己,柯西難道真的只是在開玩笑么?我讓自己的這個念頭嚇了一跳。
我又問,難道就沒其他人看見過他么?不管怎么說,鎮(zhèn)子就這么大,總得有人看見過他吧。
王涓說。前天早晨柯西起床很早。在迷糊的睡意中,她還聽見柯西吹了一聲口哨。因為柯西有早起的習慣,所以她當時也沒意識到什么,也沒去注意柯西的一些細節(jié),接著又用被子蒙著腦袋睡了過去。中午她從醫(yī)院回到家中吃飯。沒看見柯西回來。一般來說,基本是她回到家中,柯西已把飯弄好了。她當時想。也許柯西在中學有事情,也曾發(fā)生過幾起那樣的事情,柯西回來后總要解釋一番。
從電話里聽出,王涓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她停頓了一下,又說,到下午下班后,她還是沒看到柯西。這樣的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不妙。直到她把晚飯弄好,天色慢慢地暗了下來后,她才感到了事情的不對頭。于是跑到中學去,教師們都說一整天沒見著柯西,他們也很奇怪。然后,她四處打電話,結(jié)果同樣是沒有誰見過??挛鞯母改冈卩l(xiāng)下,打電話柯西根本沒回去。那么柯西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要知道學校也正在到處找他,學生的課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撂下的,
王涓問我,難道他不知道這其中的厲害么?事情的嚴重性正呈現(xiàn)而出,你趕緊給我想一個辦法吧。
我說,要不,我去你那里一趟吧。
王涓說,也好。只是柯西像開玩笑么?這樣的玩笑也未免開大了點。不管怎么說,這都是開不得玩笑的。
看起來,柯西真的不像是在開玩笑,問題是他有什么事情首先都要跟我說。我說。
我也知道。假如柯西到了你那里,你會及時給我打電話的,所以我拖到現(xiàn)在才給你打。王涓接著說,也許這一切是柯西處心積慮的安排。她當時也對自己說,事情也許值不得如此大驚小怪,不是她想象的那樣,也沒那么嚴重。說不定明天柯西就會出現(xiàn),但一直到昨天,她還是度過了一個惴惴不安的白晝。她的腦袋已變得亂糟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校長都已打了好幾次電話,詢問柯西是否回到了家中。校長并且在電話中反復強調(diào)了事情的惡劣程度,說對學校產(chǎn)生了極為不好的影響。校長的語氣嚴厲,完全想象得出校長在電話那頭憤怒的面容。王涓說著,哽咽的聲音大了起來。
我問,你是否已去鎮(zhèn)派出所報案?
我是想去報案。但思來想去,覺得還是沒必要把事情鬧大。鬧得越大對自己可能會越不利。
你這樣的做法肯定正確。我適時表示出了自己的贊同。
王涓猶豫了一下,說,不過,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他被自己的學生綁架了。前些日子,在本地區(qū)的某所學校不是發(fā)生過那樣的事件么?一名校長被自己學校的學生綁架了,因為學生成立了一個類似于斧頭幫的組織。學生由于勒索不成撕票,殺死了校長。警方?jīng)]想到那會是學生干的。在一年之后才破掉了那個案子。說不定柯西也讓人綁架了,因為柯西對學生的苛刻是出了名的,沒有學生會喜歡那樣的老師。
我只好說。你別胡思亂想,先把情緒穩(wěn)定下來,我明天去你那兒一趟。
王涓像是還要說什么。我卻掛斷了電話。
我起身走到陽臺上,午夜中鎮(zhèn)街上的人都睡著了,到處一片寂靜。在午夜中能看清四周的房子,看清它們整齊劃一的結(jié)構(gòu)。我夢幻般地站在那里,望著小鎮(zhèn)的另一頭——柯西居住的小鎮(zhèn)方向。
夜空中星光閃爍,西斜的月亮發(fā)出的光照亮了小鎮(zhèn)的夜空。我想著我的朋友柯西。
3
在日常生活中,柯西是個膽小慎微的人。性格也比較孤僻,在學校與同事也有些不入流。這可能與他少年時代的遭遇慘烈有關(guān),因為他的父親是繼父,對他一點也不好。他曾給我多次說起,如果他的母親不是給他生了二個同母異父的妹妹,他倒霉的命運就會成為厄運。在學校時,柯西就保持著很好的習慣。衣服干凈整潔,走路時,頭昂起,一副目不斜視的樣子。也從不參與什么賭博、打架、酗酒之類的活動,更不發(fā)表什么聳人聽聞的言論或者是散布謠言??挛鲗θ撕茏鹬?,雖說不茍言笑,但也有性格開朗的一面,有時表現(xiàn)出的幽默還令人開懷大笑。他對父母也很孝順,每個月發(fā)了工資,一定要拿出一兩百元去給父母,哪怕繼父曾讓他飽受屈辱,他還是執(zhí)意那樣去做。在他身上,也從沒有發(fā)生過什么緋聞,更不會有什么外遇。
從師專畢業(yè)后,柯西被分配到鎮(zhèn)中學教書,教的是英語。這與他所學的專業(yè)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在大學他學的是哲學。我一度疑心是哲學那種形而上的東西把他弄得過分地神經(jīng)質(zhì),但后來他竟把研究方向轉(zhuǎn)到了數(shù)學哲學方面。為此他寫過數(shù)篇的哲學論文,論文的題目都大得嚇人,也寫得十分出色,就是怎么也得不到他人的賞識。
柯西為此一直耿耿于懷,痛心疾首地對我說:“這些人連數(shù)學也不相信,他們還相信什么呢?”
到柯西居住的小鎮(zhèn)有一條鄉(xiāng)級公路,路面極為簡陋,連石碴也沒有鋪上。有一次,我與曉虹一道去拜訪他,就讓灰塵把臉部弄得溝壑縱橫。曉虹為此抱怨不止,怎么也想不明白我怎么交了柯西這么一個朋友。半道上曉虹幾次都想返回去,我費盡心機才把她勸說住。
在我與曉虹到柯西學校的那次,王涓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為此在我與柯西談話的時候,曉虹一直都沒能說上一句話,只是沉默著坐在沙發(fā)上,不停地喝水,又不停地讓尿液漲得上廁所。
柯西首先談到的是妻子懷孕這件事,他說孩子生下后,讓我?guī)椭鷧⒅\取個名,他說他把希望全寄托在了孩子身上。柯西這種情況很是令我擔心,我不知道是否有副良劑能讓柯西徹底地清醒了過來。當曉虹從廁所返回時,我們早已改變了另一個話題。然后。柯西的興趣就轉(zhuǎn)移到了曉虹身上,像現(xiàn)在才知道曉虹的存在一樣。其實柯西是一個不擅于與女孩子打交道的人,他于是開始絞盡腦汁地想一些能使曉虹加入到我們談話中的話題。他思想時的奇特神態(tài)很快就穩(wěn)住了曉虹,曉虹也就落入了那種等待的圈套??挛鲉枙院纾骸澳闶遣皇菓言辛?”
曉虹睜大眼睛看著他,然后別過了腦袋。然而柯西這時卻說出了一句驚世駭俗的話:“如果懷上了就弄掉?!睍院甾D(zhuǎn)過了腦袋,不無譏諷地說:“是嗎?能告訴我為什么嗎?”柯西顯得局促不安,輕微地翻動著白眼。喃喃自語道:“如果有了孩子,要想離婚都難?!?/p>
我說:“柯西,你什么意思,你的妻子不是也懷上了孩子么?你干嘛不去弄掉?!?/p>
柯西說:“我和你不一樣。”
我追問:“什么不一樣?你的意思是我與曉虹不能白頭偕老?”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我沒說這樣的話?!?/p>
柯西的話讓曉虹很不開心,幾次示意我離開。
在下午,我與曉虹離開時,柯西終于惹惱了曉虹。他有點陰沉地問曉虹:“你們女人怎么總是那樣輕易地就打開了貞潔的寶藏呢?”
曉虹的臉紅了一下,朝柯西的臉上吐了口唾沫,轉(zhuǎn)身氣憤地拉著我手飛速地離去,并且說了句:“這人怎么這樣地讓人惡心?”從我的身后依然傳來柯西的叫喊:“你們走好?!?/p>
我不敢回轉(zhuǎn)腦袋望一眼柯西是否抹去了那口唾沫。
4
我再也睡不著。干脆守候天明。我坐在陽臺上,思考著柯西到底去了什么地方?他為什么要這樣做?一個人的消失無論如何都應(yīng)該是有蛛絲馬跡的。我不相信柯西的失蹤什么線索也沒留下。一個大活人就這樣不見了。是否建議王涓找媒體幫助?到縣市電視臺或者是報紙上刊登尋人啟事?這樣尋找的幾率肯定要大些,可事情會就此鬧得沸沸揚揚。
我不知道明天見到王涓時,會給她提出一個怎樣的建議。
說起來,王涓與柯西的結(jié)合還是頗有戲劇性的。柯西從學校畢業(yè)后,分配到小鎮(zhèn)中學教書。柯西兢兢業(yè)業(yè)地教著書,埋頭于自己的研究,無暇顧及婚姻大事,因為他的教學出色,于是遭到了同事們的嫉妒,受到了排擠。一些有背景的人和自身厲害的角兒全在往上爬?;蚴切iL,或是副校長,或是教務(wù)主任,或是科別的教研組組長,只有柯西在原地踏步,做著相對恒久的運動。說到底,柯西骨子里是清高的,他對那些根本不屑一顧。
王涓那時已到鎮(zhèn)醫(yī)院上班,是醫(yī)院里的主任醫(yī)生,而鎮(zhèn)醫(yī)院的主任醫(yī)生只不過比鄉(xiāng)村診所的醫(yī)生稍顯高明,不能與城里的醫(yī)生相提并論。
有天正午,王涓記得那天的陽光熾烈。當柯西走進時,她的眼睛被一道陰影晃動了一下。柯西坐在她的面前,訴說著自己的病情,他的肚子近來經(jīng)常一陣接一陣地疼,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也一直在忍受著,可近幾天疼得實在太厲害了,所以才到醫(yī)院來看看。
王涓還從沒見過一個大男人讓肚子疼得愁眉苦臉的。
柯西說話時,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王涓。王涓的心里動了一下,她看見從柯西的眼里彌漫出一種憂郁,正是這種憂郁一下打動了她的心。
事后,王涓經(jīng)過多方的打聽,才知道柯西是鎮(zhèn)中學的教師。她委婉地通過一名同事在鎮(zhèn)中學的老婆表示了自己對柯西的好感。事情說起來很好笑,一個女孩子竟然去追一個男人。記得柯西也曾困惑,特意跑到我這里討主意。從我這里得到主意后,柯西沒有拒絕,說是倆人接觸一段時間再說。王涓本以為柯西是一句托詞,沒戲了。沒想到倆人竟慢慢地談了下去。這點也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是王涓自己選擇的婚姻,本以為倆人會白頭偕老的,沒想到柯西卻提前退場了,把她一個人晾在舞臺的中央而無法續(xù)演。聯(lián)想到自己的婚姻,我覺得柯西的這一招實在高明。
王涓曾坦白地告訴過柯西,她在醫(yī)校的最后兩年,也曾談過一個男朋友。男孩子是一個校園詩人。整天擺出一副大詩人的架子。她因為是初戀,對男孩子有些癡心。至于癡心到了什么程度,王涓沒講清楚,柯西也沒問。但這其中肯定不簡單。因為大詩人很快對她冷淡了起來。她經(jīng)過短暫的陣痛后,于是與詩人疏遠了起來。等到詩人在情場上碰了一鼻子灰,回頭想追她時,她才以彼之道還了彼之身,解了心里面的一個疙瘩,也長長地出了口濁氣。
剛畢業(yè)到小鎮(zhèn)醫(yī)院時,有好事者介紹了同院的一個叫孟浩然的辦公室主任給她,人長得不錯,身材高大,架著一副眼鏡??慈藭r便高深莫測。她心中有些滿意,此人既不抽煙,也不喝酒,與柯西一樣。渾身上下清爽爽的。
王涓是個比較愛衛(wèi)生的人,她想不出自己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在那半年中,倆人的關(guān)系一日千里地發(fā)展著。但她總要想到古代那個叫孟浩然的偉大的詩人。想不到自己終究還是要與一名詩人生活一輩子。
隨著事情的發(fā)展,婚姻便被提到了日常議事表上來了。
孟浩然每次對事情都表現(xiàn)得很認真,一件一件地規(guī)劃著,卻總也不見具體落到實處。王涓的心中也沒什么不好,和盂浩然一起對生活表現(xiàn)出一種積極的態(tài)度。
可是令她沒想到的是,幾個月后,孟浩然遠走高飛了。孟浩然既瞞著她也瞞著醫(yī)院偷偷地報考了廣州醫(yī)學院的研究生。走時連個招呼也沒跟王涓打,她才明白自己被孟浩然耍了。
在遇到柯西時,王涓覺得這是自己命運中最后的一次機會,再不抓牢,恐怕連這樣的機會也不存在了。
很快王涓與柯西舉行了婚禮,王涓終于把自己納入到了生活正常的軌道。
5
現(xiàn)在,在星期天的正午,我來到了柯西所在的學校,當我叩開他家的房門時,來開門的果然是王涓,而不是柯西。王涓容顏憔悴,神色慌亂。她示意我坐下后,給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對我說:“柯西真的再也沒有露過面,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我問王涓:“是不是最近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王涓說,在前些日子,柯西與校長吵了一架,原因是柯西不想教英語那門課,到校長那里要求與別的老師調(diào)換。校長當即表態(tài)反對,校長說這個學期馬上就要放假了。你怎么突然提出這個問題呢?簡直就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挛髡f,他要是再執(zhí)教下去,恐怕會得精神病的,他再也無法忍受那些英語的發(fā)音了??挛髯詈髮πiL說。你不調(diào)換也得調(diào)換,你難道能置之不管么?怎么說你也是一校之長么!校長說,你這是聳人聽聞,不要給自己找什么借口!柯西再也說不出話。當時我也跟著柯西一起去了,于是也勸說起校長來,因為我很是擔心柯西,害怕他在瞬間做出錯事。最后,校長火了,指著柯西的鼻子說:“柯西,你算個什么東西,你們想要挾我么?”
我說:“柯西,然后是否有什么反常的行為?”
“這倒也看不出,他只是反復地說,真的沒有意思。沒意思極了,校長怎么是那么個鳥人。這簡直就是對我人格的侮辱,我得想個辦法來對付他?!?/p>
“這就是他用來對付校長的辦法么?校長已讓人代了他的課。校長說如果柯西這兩天再不露面,就讓他別來上課了。你說這該怎么辦呢?”王涓神色悲傷地說。
事情的嚴重性已超出了我的意料。柯西難道真的會就此消失么?
“你難道認為柯西離家出走僅只是與校長的矛盾么?肯定還有其他原因,只不過你想不透?!?/p>
“我承認我們之間的性格合不到一塊兒,我多次向他提起離婚,可他就是不答應(yīng)?!?/p>
“對柯西我還是比較了解的,他是個悶頭不做聲的人,什么事情總是放在心里?!?/p>
王涓上身穿著秋衫,底下罩著冬裙,我已有很長時間沒見到她——現(xiàn)在面容黯淡而憔悴。她坐在我對面,低著腦袋想什么,可能是我的話觸動了她。不一會兒,我看見她抬起手擦眼睛,淚水順著她的眼角不停地下滑。
“怎么哭了?別擔心,柯西有可能明天就回到了家中?!蔽艺f。
王涓擦著眼淚說:“你認為柯西還會回來么,你這樣的想法太天真了!”
我沒做聲,不知道還能如何去安慰她,這時我所有的言辭都是蒼白的。
“柯西是蓄謀已久的,他要讓我痛苦,要把我打倒在地后,還踏上一腳?!蓖蹁刚f著,直起了身體。
我說:“你不要胡思亂想,這對你沒一點好處。柯西說到底還是個善良的人,你自己也得反省一下,是不是什么地方做得不對。你們整天打呀鬧的,把生活這樣整下去肯定不行?!蔽易彀屠镞@樣說著,心里卻想到了我與曉虹的婚姻。
“我對他是敞開內(nèi)心的,在日常生活中。從沒什么瞞著他。包括我與孟浩然的事情,還有那個詩人的事情,全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他也對我說,這些構(gòu)不成婚姻的暗礁。只是我發(fā)現(xiàn)他在家中,越來越用一種陰沉的眼光看著我,看得我毛骨悚然。如果他這次真的出了什么事,而我又沒及時到派出所去立案,到時我可能都說不清了。至少去派出所立案是我這個做妻子的責任?!蓖蹁刚f著,淚水又流了下來。
王涓的話說得沒錯,柯西失蹤了,她是應(yīng)該去立案。一個人都已失蹤三天了,為什么不去立案呢?
我說:經(jīng)你這樣一提醒,我也覺得應(yīng)該趕緊去立案。立晚了。派出所會感到事情的不正常,到時真的可能說不清。我們先前的想法全錯了。這樣地等待又不是辦法。而我們?nèi)ふ遥矡o疑如大海撈針。如果柯西真的要把自己隱藏了起來,我們是找不到的。
王涓說:“與柯西的婚姻是我自己選擇的。我從一開始就錯了,越到后來越是錯得一塌糊涂。我很是羨慕你與曉虹,過日子就要那樣踏實,平淡,而柯西非得要在生活中弄出什么響動。在學校里,他都把同事全得罪了不說,還要與校長吵架?!?/p>
我說:“柯西就那性格,不是說性格決定命運么?”
王涓在房間里走動著,找到衛(wèi)生紙,重新擦了擦眼睛。
我怕她再次哭了起來,走過去倒了一杯水遞上前去。
我說:“王涓。正如你所言,是不是現(xiàn)在去派出所立案,事情不能再拖。讓派出所去找,總比我們無目的地找容易,說不定派出所會從某個案件中順滕摸瓜給找到。”
王涓喝著水,沒有馬上回答。
我心不在焉了起來,不知道王涓在想什么?我的目光順著風的方向朝臥室里望去,臥室里像是掛上了窗簾,風正吹動著。把窗簾的影子趕來趕去的。我偷偷地看了王涓一眼,發(fā)現(xiàn)她正出神地盯著我看,我忙把目光縮回。神情不自然地笑了笑。王涓突然也笑了笑。
王涓說,你坐一會兒,我去趟廁所。說完,她走了出去。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匆娡蹁刚┻^校園前的那口池塘急匆匆地往廁所的方向奔去,在窗前的桌面上還堆放著一沓手稿。那是柯西的論文。稿面上已蒙上了一層灰塵,我用手翻了翻,柯西熟悉的筆跡躍入眼簾。我自語著,柯西,你究竟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環(huán)視著房間,房間還保持著原有的格局,狹窄的空間凌亂不堪,置放在墻角的那張破沙發(fā)的裂洞越來越大,在陰暗的光線中一切都黯然失色。
房間里惟一有光澤的東西,只有王涓與柯西的那張放大了的彩色結(jié)婚照,但卻它給置放在了茶幾上的一攤水漬中。面對這張照片,我神思恍惚了起來,照片上王涓迷人的笑容不可捉摸,膚色十分嬌嫩,嘴角由于微笑稍傾地下墜著,雙手置放在腹部,腹部飽滿而結(jié)實。王涓曾懷過一次孕。但后來那個孩子流產(chǎn)了,
王涓回來的時候,我才回過神來,說:“我們是不是現(xiàn)在去派出所?”我說著,已走到了門邊,隨手拉開了門。
王涓站著沒動,我回過腦袋,看見她的臉上布滿了迷人的笑容。
我笑著說:“中午就不用麻煩你了,等會兒我還得回去?!?/p>
王涓低低地叫了一聲,我沒聽清她說什么,然后她跑了過來,傾下修長的身體。附在我的耳邊說:“你這次來,難道僅僅只是為了柯西嗎?你難道就不想看一看我么?”王涓說話時急促的氣流沖過我的耳輪。
在很早以前我就有一種預(yù)感,現(xiàn)在這種預(yù)感正在變成一幅圖畫清晰了起來。“柯西又算什么東西。就讓他見鬼去吧,你才是我心愛的人。”王涓說著,微笑也愈來愈迷人了。
“柯西究竟隱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就感覺到王涓的身體正在顫抖了起來,她摟著我的雙手軟綿無力,而我卻無法掙開。
“王涓,你看我該走了。”我再次的表白被王涓徹底地擊潰了。她閉著眼睛,把嘴唇送了上來。她的臉上緋紅一片,嘴唇里的氣流沖了上來,急促嬌喘的氣息如風一樣拂過我的臉頰。
王涓低低地說:“你還回得去么?”
6
接下來發(fā)生的事讓我與王涓都感到十分愉快。王涓的表現(xiàn)異乎尋常,她一次次把我逼上絕境的企圖總是被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個女人的欲望已被時光的蓋子封閉了很久。一旦掀開,就會奔騰不息,
現(xiàn)在,黃昏的光線轉(zhuǎn)瞬即逝。校園里早己亮起了燈光,燈光照著校園的石徑、樹木、池塘,在一處明亮的燈光下有幾個人正站在那里抽煙,把面孔隱蔽在煙氣的氤氳之中。
“你的表現(xiàn)真好?!蓖蹁钢逼鹕眢w說,“柯西已有二年時間沒有與我親近過,他太執(zhí)著于那些狗屁論文了,簡直就是一個瘋子。他不見了也就算了,這其實又關(guān)我什么事。對于我倆當初的結(jié)合想起來簡直就是一場夢。你不要感到負疚,男人與女人還不就是這么一回事,也許柯西根本就算不上你的朋友?!?/p>
房間里的門窗已全被關(guān)閉上了,里面流淌著一股暗盈的氣流。窗外十月晚上的月光從毛茸茸的窗玻璃間透進一抹光亮,光亮照在桌前的那沓書稿上,還有那張破舊的沙發(fā)邊緣。
這一切給我造成一種錯覺:仿佛王涓就是我的妻子,從她身上散發(fā)出的氣息就是那種我在沉睡中呼喚已久的氣息,能讓我深深地沉醉?,F(xiàn)在。由于月光的反差,我已無法看清窗外亮著的燈光照射的樹木、池塘、操場了。
“你說柯西真的會這樣消失不見了么?”王涓邊說邊爬起身,她白皙的身體發(fā)出一種光輝,飽滿的雙乳蕩漾著炫目的光澤。然后。她起床穿起了衣服,她突然的反常舉動讓我吃驚了起來。她走到桌邊倒了一杯水,捧在手上,顯出憂心忡忡的神態(tài)。
“柯西最好再也不要回來了,”王涓說得很坦率,在這種坦率中還夾雜著一種肆無忌憚的渴望與憤怒。她說柯西應(yīng)該早消失不見了才好,“柯西又算個什么東西呢?”王涓最后的語氣透出兇狠的味道。
“王涓,今天的事情讓我感到不安,假如讓柯西知道了,我不是很對不起他么?”我說。
“你別把他想得多么地正人君子,有一次他讓我對這事的要求惹惱了。你知道他是怎么對我說的么?他說,如果你實在忍不住了,可去找一個男人,只是別在我的眼皮底下就行了。你說這還叫人話么?”
“算了吧,我們別再說柯西了,我有點想睡了。”
“你不會認為我是一個不正經(jīng)的女人吧。”王涓喝了一口水,然后說。
“怎么會呢?只是我真的想睡了。”
晚上,我擁著王涓的身體睡得十分香甜,我的臉頰貼著她的乳房。我想:柯西并不是消失不見了。而是隱藏了起來,我很是堅信這一點——柯西一定是隱藏起來了,說不定在某一日他會突然在我的生活中出現(xiàn)。
這么想著,我就笑了起來,且笑出了聲。笑過之后,我就開始做夢,在夢中我看見柯西突然返回了家。柯西就站在床前。冷笑地看著我與王涓,然后一字一頓地對我說:你這也叫朋友么?你是一個感情冷漠的動物。
夢把我驚醒了過來,我翻過身體,猛地從床上坐起,我真的就看見柯西站在我的面前,正直視著我。我大叫起來:“柯西,真的是你么?”
王涓被驚醒后,看了看四周,用手摸著我的額頭說:“你別這樣疑神疑鬼的,發(fā)什么神經(jīng),柯西在什么地方,我怎么沒有看見呢?”
在那一瞬間,我清晰地看見柯西走出家門穿過房廊,然后消失在溶溶的月色之中。于是,我的淚潸然而下,喃喃自語道:“柯西。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才是你惟一的朋友,怎么現(xiàn)在連我也背叛了你啊!”
我哭得悲傷至極。
作者簡介:劉偉林,江西彭澤人,1969年生。迄今已在《鐘山》《天涯》《上海文學》《芙蓉》《大家》《十月》《江南》《中國作家》等刊發(fā)表長中短篇小說數(shù)十篇?,F(xiàn)為《百花洲》雜志編輯。
責任編輯:劉照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