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過黃河入海口嗎?你不去黃河入海口看看嗎?
這是我打定主意一定去黃河入海口看看之后好幾天逢人就問的兩句話。然而,幾乎問到的人的回答都是,噢,是去東營啊。那是建得挺不錯的一個城市,比濟南的建筑差不到哪里去,然后談勝利油田,還談些別的什么。只是不談黃河入海口,因為很少有人到那邊去,據說那里一片荒涼。有當地人認為去那里沒什么意思,去過的人也都沒有誰談過感受。他們只談“去”,很具體的,就顧左右而言他了。這更增添了我去看看的好奇心:黃河入海口一定闊大激烈,一派黃水鋪天而至,浩浩蕩蕩奔涌入海。
我去黃河入海口的念頭源于向一位老作者約稿,那位作者已年過六旬。算得上是創作隊伍中的老前輩了。老作者婉言謝絕了我的稿約,說是剛走了一路黃河。準備寫一部有關民俗的書籍。我一聽來了興致。刨根追底兒地打聽,怎么走的,走了多長時間,走的哪個河段,沿路的村莊怎么吃怎么住……因為在我來說,這位老先生已年過六旬,年過六旬去走黃河。真可謂壯舉了。是一般人不可設想的。年過六旬,應該在家頤養天年老享清福了,他卻去走黃河,這應該是年輕人擁有的心性,然而現今的年輕人很少有此心性了,他們已經忘記了黃河。這條中華民族的母親河。他們心里只有城市,只有車笛嘯響,只有光怪陸離的電視電腦電話電磁卡,至于黃河什么樣。只在汛期的新聞中閃現一下,其他時間。他們一概不關心。
這當然也不全是。比如有一天,我兒子吃晚飯的時候突然對我說:我們去看黃河了。我心里一動忙問。怎么想起來的?兒子的回答沒有表情。說:有同學考上外地學院。臨走前提議去看黃河,大家就一起去了。我又問看見黃河有什么感覺?兒子答說,什么感覺也沒有。我覺得奇怪,竟會沒有感覺?見他沒再吭聲,就又叮問了一句,去看黃河沒什么感覺?兒子想了一下說了一句:浮橋拆了。然后顧自干個人的事情去了。
我不能理解兒子一代人對黃河的漠然,不能理解他們一代人將母親河的地理位置背誦得爛熟。真正見到黃河卻這么淡漠。浮橋拆了。什么話!我忘記小時候有沒有帶他去看過黃河了,或者這是他第一次去見黃河?作為朋友們的拜別之地,無可否認,有著深刻的紀念意義。這已屬不易了。我不能再要求什么。
不過,我對黃河的興致明顯使那位老者很高興,我知道這位老者剛開始也認為我看黃河像我兒子一樣冷漠的,他認定我不會對他走黃河感興趣,反而會想,這老東西,居然去走黃河,不要命了,所以一筆帶過。不料我對他走黃河這么熱情,他大喜過望。就告訴我一些細節。說他走的是黃河下游,選擇一個小村莊開始走,中途流連了好幾個小村莊,搜集那里的傳說和故事。我聽得興奮,電話不知不覺指向了20分鐘。我很遺憾,這位老者不和我們在一個城市居住,不然的話,我會毫不客氣地去他家做客,將他走黃河的軼聞趣事糾纏出來。不過。從開始聽他講述去走黃河的那一刻起,我就下決心一定去黃河入海口看看。這個意愿就牢牢在我心里翻滾,長成。
去黃河入海口,去黃河入海口。一個有節奏的聲音漲滿耳鼓……
以往的旅行都有專門組織的旅游車,很少體驗等車困難的。這次我和丈夫在長途汽車站等車。等了兩個多小時,等得無可奈何。我翹首蹺腳地巴望,大巴車卻不因我們的焦急而返來。兩個小時,丈夫出去抽了兩次煙,買了兩次報紙和食品,然后去洗手間。又焦急地轉來轉去坐下站起來。等了兩個多小時才終于坐上車。
然而到了東營,事情變得更復雜。下車問到的每個人都漠然或者茫然:黃河入海口?還一百多里地呢,沒有直達的車,打的去吧。說完就扭頭去干自己的事情。
一百多里地打的?有的錢花了。我心里嘀咕著說。然而沒辦法。人生地不熟。只好繼續打問。
總算遇到一位明白的長途汽車服務員。告訴說有公交車到墾利,然后從墾利倒車去孤島,然后再倒車,然后下車再問。
我一下子頭漲到老大。瞧瞧身邊的丈夫正煩呢。的確是我找的麻煩。要去黃河入海口,要了一個心愿……這會兒真想不出要干什么了。于是又翹首巴腳地等去墾利的公交車,上了車,向司機打探去孤島的車站。
坐在我旁邊的一位中年婦女攬著剛購買的中空被,胳膊上墜著洗臉盆,小孩衣服,膨化食品朝向我看。終于弄明白了我說的什么。
——是去黃河入海口啊!
她扭過頭去,把身子掉轉180度,向著坐在車最后的瘦臉男人大呼小叫:去黃河入海口打哪兒下車啊。于是那個瘦臉男人從車后座上站起身來朝前走。一邊思索著把視線從左邊車窗投向右邊車窗。嘴里嘟念著:黃河入海口,黃河入海口,然后徑直地走向這位婦女身邊。靠我坐著的另一位婦女疑惑地打聽:你們是來旅游的嗎?然后小聲嘟念:大城市的怎么到這種地方來旅游?這位婦女一臉疑惑弄得全車人都疑惑。我抬起目光,發現近旁的人都投來迷惑的眼光:黃河入海口有什么看頭?還有的甚至說出聲來,我后來才知道,當地人也不了解具體的路程和地址。
我們在墾利的一個小車站下了車。司機很通道理地把我們往前多拉了幾百米。到了一個不設站牌的十字路口,車上十多個人指給我們去孤島的車站方向,我們開始往南走。然后丈夫情緒很壞地對我說,那天電視里演的黃河入海口的旅游車很順暢。我看見一船人被導游引領著從很寬的水域溯水而上,一路的風光很開闊很壯觀呢。
所以你就被誘惑了。
——所以我們就被誘惑了。我調侃著說。其實心里很明白,我根本就不屬于被誘惑,是我不住的叨念,才使丈夫被誘惑的。所以當丈夫一再埋怨:你最先提出去黃河入海口的,不然的話,我是不會到這種地方來旅游的。后來見我不再吭聲,就又補上一句:不過電視里乘船在黃河入海口游歷的景色的確很吸引人,也不知道在哪個地方乘的船。鏡頭上一派波濤洶涌的樣子。這樣說著,我們找到了墾利車站。
墾利去孤島的車我們坐得很順利。站臺上清靜得沒有一個人。我們又打出了去黃河入海口的牌子。售票員就熱情地告訴我們路線。又告訴我們在什么地方倒車,最后問我們是不是去碼頭。
我想黃河入海口肯定靠近碼頭的,既然與渤海相連接,不能沒有碼頭呵。于是應答說是,丈夫也沒說不是,于是我們上了一個小大巴。開始去孤島,一路安心地坐在車上瞧東營的風景,看著車窗外遠和近急促而過的風景,心緒變得寧靜——那個叫做碼頭的詞,讓忐忑的心有了依托。
仔細想,碼頭這個詞,在我心里一直占有很重的份兒值。雖然我這大半生都沒去過類似的地方,只在影視片和戲劇里見過類似場景。但是那場面的壯觀和繁忙,仍給我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所以每當聽見碼頭這個詞,我就旁枝斜出地想起造船廠。想起京劇里黑頭的恢弘唱腔,黑頭的唱腔圓潤嘹亮,碼頭與黑頭的唱腔在我視聽里游蕩……
那是一個文革時期名叫《海港》的樣板戲里的唱腔,實在說。我討厭那出戲。因為劇情太虛假了。大隊長犯錯誤,最后抓了個小特務。這個套路雖然是文革時期文藝作品的總套路,在《海港》那部樣板戲中還是表現得特別突出。然而我卻喜歡戲里的黑頭唱腔:大吊車真厲害,千斤的鋼鐵耶——它輕輕地一抓就起來。只兩句,加上一串闊笑,很鮮明地就把碼頭工人的豪放雕塑出來。從那,我一直希望去看看碼頭。真實地接觸一個碼頭工人。他們當然不像《海港》那出戲里的老工人那么夸張,但是我信他們的個性真正像碼頭一樣被海水沖刷得堅硬剛強。所以當我剛聽見碼頭這個字眼就倍感親切,就以恬適的心境望向窗外,車窗外橙紅的午后,地平線將天地分開,大地如同展開的扇面,汽車在扇的邊緣上行走。
到碼頭去,到碼頭去,到溫暖繁忙的碼頭去……我的心,和著輪音的節奏快速行進。
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過這樣的經歷,你觀察某個事物或者景物的時候,有一種突然被擊中的感覺。你剛剛還很平靜,卻被猛然擊中,仿佛從天外飛來一柄重錘,透過身體猛擊心臟,讓你茫然不知所措。這就是我站在久己期盼的碼頭上油然升起的感情,這種感情從大地升起,從腳下升起,漸漸地。蔓延我的四肢……
如今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我企盼的碼頭。我曾經夢見的碼頭,在此刻,像一幅油畫,陡然展現在那里。試想前一刻,油畫還沒有誕生。我還在孤島站沒有下車,只因為在車上遇到了一位中年男子。他對我們去黃河入海口很感興趣,就興致勃勃地與丈夫攀談,并告訴我們多花兩元錢去仙河,然后打車很短的路就能到碼頭。我和丈夫別提多高興了,就在該到站的地方沒下車,就對司機說,能讓我們再多坐一程嗎,我們去仙河。司機通情達理地說:哦,你們不是去孤島。是去仙河啊,那行,再交兩塊錢吧。于是我們緊忙著交了兩塊錢,心安理得地準備去仙河。于是我們又在仙河下了車,立馬坐上一輛雙排座載貨車。這是因為一路輾轉,天已向晚,雙排座貨車的車主說,去碼頭已經沒車了,我們就坐了他的車,擠進那間也就兩平米空間的駕座后排上——上邊已有兩個人了。為了節省空間,我把腳伸到前排的座位上。丈夫則斜蜷在座位邊上,后背緊頂著車門。轉眼看夕陽映紅的天邊,大地已經漸暗,云也做出回家的樣子。田野一片荒涼。一個個油田的“磕頭蟲。迅速掠過。而我們,向開車的司機打問,這才弄清楚黃河入海口根本和碼頭就是兩個地方。碼頭雖然荒涼,仍是人煙聚集的地方。黃河入海口卻幾十里路不見人煙,一片“紅條子”鋪滿地表。于是我們暗自慶幸走錯了路,暗自慶幸沒趕在這么晚去了黃河入海口,卻來到了碼頭,來拜謁溫暖的碼頭。于是,雙排座貨車將我們拉到了碼頭。我們下了車,一幅油畫陡地拉到我面前,一幅有關碼頭的油畫,跳躍時空,拉到你面前,讓你因它而震撼——去黃河入海口的念頭霎時煙消云散,我驀地墜入關于碼頭的油畫中間。
——小時候我曾經憧憬過造船廠,它來自卓別林的一部電影片斷。卓別林扮演的流浪漢去造船廠找工作,工頭叫他去找一種三角的木頭楔子。卓別林扮演的流浪漢在船廠里邊到處尋找,總算找到一個,塞在夾縫里拔不出來。卓別林又去找斧子,工頭遞給他一把斧子,他拿了斧子。使勁敲那楔子,那楔子被他敲了出來。卻沒料到,身子后面,一艘輪船從容入海。一艘還沒完工的輪船從容入海,它有著巨大的木頭框架,在造船廠空曠的棚子底下,被卓別林放入大海。卻原來,那楔子是用來固定船用的,現在可好。正巧工頭走來,驚愕中,流浪漢失去了工作。
我記得這部影片我看了好幾遍,每次都被這場面震撼。流浪漢的無知,工頭的愚蠢,加上造船廠嘈雜繁忙,輪船駛向大海的從容不迫,使我每次觀看都覺得無比新鮮。記得那時候。上演這部片子,我正在一個社辦小工廠里學工勞動,花季之年,每天和皮鞋打交道。憋著氣往皮鞋底上涂粘膠,等到晾干,交給下一道工序粘貼鞋底。小廠子只有百十來人,技師是個復員兵,只有一條腿,據說是三級殘廢,整天叼著煙卷,捌分錢一盒的豐收牌那種,哼著樣板戲,一條假肢,拐來拐去地檢驗質量。他能做很出色的出口皮鞋,只可惜不能犒勞自己。廠子小得連院子只有千數平方米,三間廠房,和民房沒什么兩樣。人擠人鞋擠鞋地擁在一起,每人一個馬扎子,扎一個圍裙。抱著鞋掌子,忙著完成定額。汗臭味,皮屑味,飯菜味夾雜在一起,還有膠味。大聲調笑,胡打亂鬧。我和另一位同學寧肯在院子里干活,馬扎子放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聽那些大一些的年輕人,談西哈努克到了濟南。莫尼克公主雍容華貴,或者有誰又從小廠子調到了二輕局……
我從他們口里知道了“造船廠”,這個皮鞋廠的綽號,一個奇怪的綽號。和卓別林電影里的造船廠混淆起來,留在了記憶里。那只被三角木楔固定在岸邊的輪船,一艘巨大的木船,一艘多少人想攔也攔不住的大船,竟與皮鞋扯在一起。鞋只能穿在腳上,制作的時候,在師傅手中翻過來掉過去地敲打,那么輕松,然而輪船,巨大巍峨。這調侃是不是有些過分?然而這綽號卻給了我很深的印象。當我幾十年后站在碼頭,看見眼前一片漁船。看見晚霞映著船的旗幟紅色一片,一艘艘鐵皮漁船,已經剝落了暗藍的油漆,停在碼頭邊上,工人忙碌的剪影在天邊揮舞。
不多一會兒,水域漸黑。仿怫緘口沉默,碼頭由近及遠變暗。有只大船上,幾個船工忙忙碌碌。把網里的東西往船上亂抖,可能是小蝦。也可能是鹽——暗夜突降。岸邊的小屋里閃出燈光,小賣部的房舍簡陋,大筐的蔬菜水果堆滿一地。
——20世紀60年代的蔬菜店。我在心里告訴給自己。這里還停留在20世紀60年代,那時候,我們家門口的醬菜店也這般模樣,我經常去買醬菜,漆黑的小房,白天也亮一盞幽暗的電燈,成筐的蘿卜白菜垛成垛。那里沒有水果,水果那年月是稀罕物,在專門的水果店里的貨架子上擺放,整整齊齊,饞得人口涎欲滴……
向前走,我路過一扇半開的門,那里映照出土坯墻壁。磚支的木板床。可能是船工的住處。如果我沒去過那里,一定不會想像出磚支的床鋪,會想像起碼有磚砌的墻。粉刷很白,水泥鋪的地……
你們明天去平臺看看吧,那里倒經常有旅游者觀光。這里距黃河入海口還有不短的路,明天上午你們去看看勝利油田的平臺,再坐著汽艇在渤海上兜兜風,然后在孤島打個車去黃河入海口……
這得向東走。向西走不通。西邊一路荒涼杳無人跡,連葦子都沒有,只有‘紅條子’,一片‘紅條子’迎風飛舞。
這是我們住宿旅店的老板講述的話——我們好容易找到一家干凈些的旅店,老板是鹽場的下崗工人,原來是鹽場某個車間的車間主任,現在只拿很少的工資。他對我們說,不好養家,只好承包了這個小二層,飯店旅館一起干著,一年下來有些剩余。“賣一噸鹽才賺幾毛錢。”老板聲調里帶著明顯的感嘆。我知道原先鹽業是國家保護的企業,而現在——老板說著說著停下來嘆了口氣。我眼前閃過碼頭邊土屋里昏黃的燈光,閃過磚支的床。成筐堆放的蔬菜,水果席地擺在路邊。土路凹凸不平。碼頭上,那些在夜色中成為剪影的人,收起他們的網,從船上走下來,從那凝重的荒涼中走下來,不知在生活的瑣屑中經歷些什么……
鏡照衰老
感冒了,去醫院的中醫科瞧病,在外邊的連椅上等。
大夫是這個醫院最好的中醫大夫,所以病號特別多——多數又是孩子。因為大夫的專業是兒科。
婦科也是大夫擅長的專業,所以女人也多。聽朋友介紹。她和兒子已經多年找這位大夫看病了,一般病癥。比西醫好得迅速。雖然中草藥的味道也讓人打怵。
候診室設在隔壁,又沒有孩子得太重的病,所以亂得很。我坐著等著。看那些孩子們一會跑一會停,一會尖叫一會大哭,大人在一旁一會訓斥一會逼著他們吃東西喝水。有的孩子還在那里背誦李白的詩歌,另一個在那里唱幼兒園剛剛學會的歌曲……
忽然有一位和我年齡相仿的女人扶著一位老女人進來候診。老女人個子很高。七八十歲模樣,這個歲數的女人很少這么高個子的。我的身高在我的同齡人中已經不算矮個,這老女人竟比我高出半個頭模樣,身上的衣著也很考究:麻紗的提暗花短袖衫,暗綠的底色泛一點舊,黑色的長褲垂度很好,顯出褲料的質地,也顯出兩條腿曾經很修長。只是進來的時候老女人步履蹣跚,拄著一根彎曲的木質拐杖。拐杖拄地的聲音響得很沉重。
可能不只我一個人對這女人的到來表示注意,我注意到候診室里登時靜了一會兒,不管是孩子還是大人。都突然靜了那么一剎那。肯定是因為這女人的到來靜了那么一剎那。哪怕只有一剎那,那女人也肯定能夠有所察覺。
我注意到老女人登時臉色蒼白,表情里有一絲尷尬,而心里又在拒絕這種尷尬,她的腳步似乎變快了一些,拐杖似乎又跟不上變快的腳步。她踉蹌了一下。仿佛一個受傷的人看見一張床,她迫不及待地坐在了我身邊的連椅上。
我坐著的身體不由得向一邊挪了挪,又挪了挪,不知怎么。還是覺得不自在,就站起身子,出去買了一瓶礦泉水。等再走回來。進門的時候,我看到了她呆滯的目光。
她的目光呆滯得讓我吃驚,因為它們讓我聯想到有這束目光的眼睛曾經是很美麗的,它們曾經藏著嫵媚和明媚,現在卻這么呆滯。沒有一絲生氣,眼袋一重又一重,垂在眼簾下邊,水膀膀的,浮腫的樣子。扶她進來的女人可能是她女兒,雖然年輕。也有幾分姿色,卻沒有她身上那種讓人在心里產生震動的感覺。我再次望向她:一個老女人的殘存風韻和她呆滯的目光竟有這么大的力量?讓我一次又一次地悄悄觀察?
我反反復復地揣摩她年輕時候有多么美貌。一次又一次感受她身上老和衰敗的氣息。這種氣息竟成為一種力量,它們是生命趨于毀滅卻不斷掙扎的力量。這兩種對立的力量聚集在她身上,體現了某種重量。竟使跟隨她前來瞧病的女兒。甚至跑來跑去生動活潑的孩子們都顯得平庸。
我不由抽了一口涼氣——老是多么沉重的東西。
老女人被提前叫了進去,站在我旁邊的一位年輕媽媽嘆息著說:人老了真是可憐。我才發現。不只是我注意到了這個女人身上的老以及對老的抗爭。這個老朽的女人。有可能有著輝煌的過去,起碼曾經艷麗動人。而現在,大自然在她身上毫不客氣地雕刻衰老。
本欄責任編輯:孔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