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學實踐中,寬容與嚴格是一對矛盾,寬容是對學生的尊重,是信任,是暗示,也是無聲的批評。我們希望它產生的效果是讓學生感到慚愧、感動,進而反省,直至自我約束。
我讀過很多因寬容而成功的教育案例。據說有個寺院的住持規定晚上僧人們不得離開寺院,但一個小和尚還是耐不住寂寞,在某個夜里將凳子搬到墻角下越墻而出,當他瀟灑了半夜再原路返回越墻而人的時候。腳下卻不再是穩穩當當的凳子,而是一副搖搖晃晃的脊背,更要命的是,那正是住持——他的師傅的脊背,小和尚頓時傻了眼,戰戰兢兢地等待著滅頂之災的降臨,然而,他等到的卻是師傅無限慈愛的關懷:“夜深了,快回去睡覺吧,別著涼了。”據說,從此這個寺院就再也沒有僧人違規夜出了。我常常在想,萬一再有個不知進退的小和尚越墻而出,那個住持該怎么辦呢?記得葉圣陶先生的小說《倪渙之》中有個情節:一位鄉下小學的校長倪渙之種了塊菜地,各色蔬菜長勢煞是喜人,可有一天不幸的事發生了——兩個孩子摘了他視為心頭肉一般的幾根頂花帶刺的黃瓜,倪校長那個心痛啊,簡直無法形容。他使出自己的全部心智終于查出了“案犯”,當然倪校長也和那位住持一樣沒有懲罰兩個孩子,而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兩個弦子在驚恐和感動的雙重作用之下幡然悔悟、痛哭流涕,并表示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害得倪校長忙不迭地安慰、鼓勵、表揚,并暗自得意。可是沒過幾天,更不幸的事發生了——還是那兩個孩子,又摘了他的西紅柿。不過這一次沒用倪校長親自偵察。兩個孩子主動上門認錯,又是一番痛哭流涕、痛改前非,倪校長免不了再來一次安慰、鼓勵加表揚,只是少了些得意,生出些無奈。最可怕的是這樣的游戲還在不斷延續,直至倪校長的菜地一片狼藉,再無可摘、可拔的東西。我不記得后來倪校長是否把這兩個“差生”轉變過來。但我記得去年我的一個叫劉誠的學生,在我剛“接管”班級(高三某班暑期補課)的時候,就連續曠課,為的是參加集訓,備戰校際間的籃球賽,而與他同樣參加集訓的謝胤同學卻能夠基本參加上課,因此可以肯定,集訓只是他逃避上課的借口。從這件事可以看出他對學習的消極和對紀律的漠然,我要在“給他一個下馬威”與“給他一個感動”之間作慎重的選擇。據了解劉誠同學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性格倔強、好勝、好斗,特立獨行,自尊心很強,聽不得任何批評。高一時就頂撞過校長,在同學中有一定的“影響”。我思忖他可能是因為家庭變故而產生的弱勢和自卑心理,從而形成了特殊的自我保護方式,于是決定和他認真地談一次,從人生觀到價值觀、從榮譽感到責任感、從理想到現實。從高三的重要性到高三的緊迫性……我始終和藹可親、語重心長,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但遺憾的是劉誠同學既沒有作任何解釋,也沒有作任何表態,從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一點認可,更沒有絲毫感動,有的只是麻木甚至不屑,我想他大概是要靜觀我的反應,要以“不變應萬變”,從此我們的較量便開始了。正式開學后,他先是拒交補課費,理由是有很多課他根本沒上,他為了學校的榮譽而耽誤了學習,學校非但不應該要他交費。還應該安排教師給他補課才對。我一來找不到十分充足的理由駁斥他,二來也考慮到他的家庭可能確有經濟困難,便替他申請免交了,我以為這回既給了他面子,又給了他實惠,他總該小有感動。然而他竟在同學面前得意洋洋地炫耀如何既逃了學又逃了費。三天后在英語課的課堂上劉誠和老師發生爭執,原因是他沒有按老師的要求做好預習,老師責問他時,他不以為然,態度傲慢,于是老師便請他出去,他自然不會輕易“就范”。英語老師只得搬我去“彈壓”,慶幸的是他還算給了我一點面子,跟我到辦公室后,我又是一番動之以情,“老師都是為你好”、“師生要相互尊重”、“遇到矛盾要換,立思考”等,也算是入情入理。劉誠似有觸動,態度也大有緩和,我以為水到渠成了,就讓他去向英語老師認個錯,沒想到他態度急轉:“我沒有錯,要認錯你去認錯。”我愕然:“你不按老師的要求預習,沒有錯?”“我有更適合自己的學習方法,為什么一定要按她的要求做?”“你頂撞老師,沒有錯?”“我只是陳述我的理由,談不上什么頂撞。”“老師的角色賦予了她批評學生的權利和義務,你挑釁這個權利,就是頂撞,就是錯誤。”最終我還是被他激怒了。在我的震怒下,他雖然沒有再強詞奪理,但最終還是沒去向英語老師認錯,我也只能批評批評劉誠。安慰英語老師了事,直到現在我還對英語老師深感內疚。后來我又專為此事和劉誠的母親交流過,她既不吃驚也不氣憤,而是說:“小孩大了,我們也管不了,他從小任性慣了,只有學校能管得了他。”按慣例,高三學生下午的活動課安排自習,但劉誠根本不守規定,每天按時去打籃球,我找他談了、去球場叫了、請家長了、向校長反映了,能用的辦法幾乎都用了,但收效甚微。此外,圍繞著遲到、不交作業、破壞公物(打壞教室窗子玻璃又拒不賠償,稱學校規定的賠償價格太高)、姓名權(我在某次考試后將部分退步同學的名單公布在黑板上,他公然把他的名字擦掉,并稱我侵犯了他的姓名權)等各種問題我們進行了痛苦的交流和激烈的沖突。總之,劉誠同學在高三的一年時間里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制造“麻煩”。
在一年的時間里,我恩威并用、軟硬兼施,上下求索、心力憔悴,但始終沒能撥動那根能引起劉誠同學感情共振的弦,雖然我相信一定存在著那根弦。因為我知道劉誠決不是一個一無是處的“無賴”,幾乎他的所有行為都有一套“歪理”。他有思想、有個性,盡管很偏執。現在反思劉誠同學留給我的這些體驗,真是感慨良多。首先我們的教育行為是否科學、合理,是否符合學生的身心發展規律,是否有利于學生的健康成長,是否能滿足學生的心理需求。如果這一切都是有疑問的,那么我們的所謂寬容又有什么震撼學生心靈的力量呢?恐怕更多的只是底氣不足的無奈。第二,寬容也是有“底線”的,什么才是我們的“底線”呢?第三,寬容不一定對所有人都能產生預期的效果。第四,寬容不宜大面積的反復施行。第五。沒有懲罰為支撐的寬容必然是蒼白無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