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色·戒》的拍攝與“張愛玲熱”

摘要 從上世紀80年代被重新“發現”以來，張愛玲這個富有傳奇色彩的女子，引起了人們極大的興趣和關注。在這種興趣與關注之下，以大眾文化為背景，借助傳媒系統，張愛玲或被平面化、立體化，或被銀幕化、戲劇化，而最終興起一股熱潮。近期，由國際知名導演李安根據她的小說改編拍攝的《色·戒》，更是使“張愛玲熱”再次升溫。“張愛玲熱”從學術界蔓延到文化娛樂界乃至普通大眾之中，并不是偶然，而是時代催生出的大眾文化與大眾傳播之間的一次合謀。

關鍵詞 《色·戒》 張愛玲熱 大眾文化 大眾傳媒

一、電影《色·戒》誤讀與背叛

1 歷史投射與現實爭議

作為張愛玲唯一一篇特工題材的小說，《色·戒》于1953年開始構思，1978年，《色·戒》在《中國時報》的人間副刊發表，1983年又被收入《惘然記》出版。在《惘然記》的序中，張愛玲寫道：“這個小故事曾經讓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改寫這么些年，一點都不覺得這其間三十年的時間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這也就是‘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了?！?/p>

這部僅僅萬余字的小說，講述了上世紀40年代初抗日戰爭期間上海一個愛國女青年和一個漢奸的故事。女主角王佳芝是一名愛國大學生、學校劇團的當家花旦，為了刺殺特務頭子易先生，她和學校戲劇社的一干進步青年密謀用美人計前去引誘。就在佳芝讓易先生陪她購買鉆戒使之陷入布置好的刺殺計劃時，佳芝看著易先生，突然覺得“這個人是真愛我的”，一念之差放跑了他，最終為其所殺。

據“張學”研究者考證以及人們對歷史事件不經意的“相似聯想”，《色·戒》被認為是以當年轟動一時的鄭蘋如殺汪偽特工頭目丁默村案為原型。而一些評論者則認為張愛玲借寫這個極端的事件實際上投射了她和胡蘭成的影子。

小說取名《色·戒》，用意似乎也很明顯?！吧?，即色相，不僅僅包括王佳芝依靠自己的美貌前去魅惑易先生使用的美人計，還包括易先生對王佳芝構成的“色”之誘，可以說“色”是王易二人得以維系的結點，也是穿起整個故事的“顯性線索”。至于“戒”，第一層意思是指文中反復出現的鉆戒，而在這個鉆戒充當主角的情節輪回里，交織著兩條相互-沖撞的絲線。一條是佳芝設想的以鉆戒為誘餌一步步使易先生套牢：另一條則是佳芝預想之外的鉆戒竟然使自己產生幻覺——易先生是愛自己的。第二層則蘊含著一層人心之“戒”。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說，王易之間的“色”是一場關于人性、關于欲望的較量，而較量的最終結果卻是佳芝付出血的代價。

無論是《色·戒》色本身還是外在的種種影射，始終都存在著爭議。也有人把《色，戒》的主題概括為“虛空”和“隔離”，更甚者，將張愛玲與歌頌漢奸掛鉤，使之具有了“道德嫌疑。”在《色，戒》發表后不久，一篇署名為“域外人”的文章《不吃辣得怎么胡得出辣子?——評<色·戒>》發表在《人間》上，認為“這種不道德的題材是不應寫的”，對此，張愛玲“下不為例”地以一篇《羊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予以辯駁。短短的一篇《色·戒》，竟鬧出如此大的動靜，本身就說明了其內蘊的復雜性，何況《色·戒》又與時代、歷史、人物有著或微妙或無法逃避的關聯，更加具有了多種多樣的解讀路徑。

2 “色”的放大，“戒”的隱沒

如果讜《色，戒》作為文本帶給人們走進紛雜歷史的通道以及某種程度上若有若無的“情色”想象的話，那么當《色·戒》被搬上銀幕，歷史似乎不再重要，在商業和消費的時代背景下，在導演精心營造的視覺世界中，“色”被夸張、被放大、被渲染，造成了對張愛玲的誤讀與背叛。

對于《色·戒》，李安曾說：“色，是我們的野心，我們的情感，一切著色相：戒，是怎樣能夠適可而止，怎樣能做好，不過分，不走到毀滅的地步?！痹谏衩嘏臄z了了幾個月之后，《色·戒》終于呈現在大眾面前，隨之而來的還有持續升級的爭議與討論：刪節版與未刪節版的“分化”、美國電影協會對《色·戒》NC-17的分級以及不少評論家對《色·戒》美化漢奸、美化歷史的“口誅筆伐”，在斗哿《色·戒》推向風口浪尖的同時，也逐漸使之演變成與道德和文化價值相悖的“反面標本”。

影片在原著基礎之上，有意避開主體敘事，將“色”擺在了突出位置，并無所顧忌地夸張渲染，在吸引眼球的同時，成功實施了經典與商業的“完美融合”?？梢哉f，李安版《色·戒》很大程度上是迎合當下大眾消費心理和文化的產物。它祛除了特定時代的特定因素，雖然置身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但在人們感官印象之中，時空、環境不再重要，故事情節也不再重要，只有“色”，即所謂的佳芝和易先生之間的“感情戲”才是核心。臺灣著名女作家閻延文撰文表示，“《色·戒》的色情暴露是對張愛玲的故意誤讀。大量色情戲構成對觀眾的視覺強暴，對當下文化環境的色情污染?！比绻f在原作中張愛玲對情欲描寫的節制表現的是她的女性意識和女性尊嚴的話，那么在李安的改寫下，“恰恰是把女性作為‘性’道具，進行了夸張的性炫耀”。甚至可以說，“色”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影片中的“賣點”，它滿足了大眾對原作表露出來的情欲幻想和某種程度上的好奇和窺視欲望。特別是影片最后當易先生坐在床邊懷念死去的王佳芝并掉下眼淚的情節，更加讓人匪夷所思，甚至它具有了將觀眾引入歧途的“功效”：易先生或許也愛上了佳芝，他為佳芝的死感到難過、感到悲傷、感到失落。按照這個邏輯，漢奸反倒成了有情有義的血性男兒，影片是不是也具有了“道德嫌疑”?

雖然影片在票房上獲得了成功，但這并不歸結于電影本身。北大教授戴錦華歸結《色·戒》票房成功的原因時說“它幾乎是一個造成它必然成功的俄羅斯套盒。這個俄羅斯套盒將李安、張愛玲、鄭蘋如刺殺丁默村案三個元素交織在一起，這三個元素，已經足以在華語地區和廣義的東亞地區構成一個巨大的成功的票房感召”。因此倒不如說《色·戒》的成功是李安和張愛玲的巨大名望加上人們急于進入歷史事件的好奇三者合力的結果。

二、“張愛玲熱”：不是偶然的必然

1 大眾文化的“天時地利”

《色·戒》的拍攝掀起了新一輪“張愛玲熱”，而這也說明了張愛玲本身具有的市場性和大眾性。從大眾文化產生以來，以大眾文化為背景和條件，“張愛玲熱”才得以興發。

王一川在《大眾文化導論》中將大眾文化的特征概括為大眾媒介性、商品性、流行性、類型性、娛樂性、日常性。如果參照以上特征并加以比照，“張愛玲熱”的持續興起也就順理成章。

首先是大眾媒介性。由于現代媒介的多樣性和廣泛性，加速擴大了張愛玲在大眾中的影響。近年來，張愛玲的作品頻頻被搬上銀幕就是很好的證明：在文字媒介方面，她的作品紛紛重印結集出版，就連一些不為人知的作品也被挖掘出來經過包裝后得到傳播。其次是商品性，當今社會已經進入消費主義時代，人們的消費欲望愈加強烈，對于張愛玲傳奇的身世也好，天才作家的身份也好，在滿足大眾欲望的過程中，她往往是以圖書、音像制品等商品化的姿態被人們所消費。再來看流行性，張愛玲往往以一種優雅的小資情調描繪著紅塵世界中的男男女女，無比聰明和尖刻地審視著日常庸俗的人和生活。而這些易于貼近大眾并產生共鳴，因而也就流行開來。至于類型性，張愛玲有著鮮明的女性意識，她“更著力于都市女性在生存中暴露的人性真實，她筆下的女人津津樂道于服飾、化妝品、舞會等奢華的主題，生存是帶著霉味的香氣，人生的悲劇不僅是外部環境的重壓，更是人性中非理性的弱點與渺小所致。”蒼涼是她作品的一貫風格，直面女性心理和情感又形成了張愛玲特有的敘事類型。最后是娛樂性和日常性，張愛玲的作品描寫普通人、描寫普通生活，具有日常性：在張愛玲的作品中，故事描寫曲折、心理刻畫細膩，加上隨性而出的一兩句俏皮話，凸顯了很好的娛樂效果。

以上分析揭示了“張愛玲熱”與大眾文化特征上的關聯，沒有大眾文化提供的合適土壤，“張愛玲熱”不會掀起高潮。

2、大眾傳播的“推波助瀾”

大眾文化為“張愛玲熱”的興起提供了先天的優良條件，然而這只是一種成功的可能，要真正得到實現必須要借助大眾傳播，不斷擴大其影響。

王一川將大眾傳播解釋為“職業傳播者使用大眾媒介、在廣泛的傳播對象中大量、迅速和連續地傳播信息、以便施加影響的過程。”大眾傳播將大量信息在最短時間持續不斷地發送到傳播對象中這一過程，既是對信息加工改造的過程，又是擴大信息影響力的過程。對于張愛玲來說，從上個世紀40年代直到今天熱度不減，說明了其本身蘊含信息的豐富性，因而在對有關她的信息進行傳播時，由于年代不同、媒介不同，詮釋和理解也就不盡相同。不同的感悟疊加在一起，使張愛玲變得難以猜測，而越是難以猜測，越是激起人們的興趣，傳播媒介也就更加關注。上世紀80年代張愛玲得以重新走進人們的視野，大眾媒介發揮了很重要的作用。在文學研究和出版界，研究、出版張愛玲形成一種風潮：而除了平面領域，張愛玲的作品還越來越多被搬上銀幕，如以她自己的愛情故事為藍本的電影《滾滾紅塵》，此外還有《紅玫瑰與白玫瑰》、《傾城之戀》、《半生緣》等等，都引起了巨大反響。

從書籍報刊再到電影電視，在大眾傳播的“推波助瀾”之下，張愛玲的影響持續擴大，最終形成“張愛玲熱”。而大眾媒介對張愛玲的解讀與詮釋也成為大眾了解張愛玲的一面鏡子，在了解張愛玲的過程中，張愛玲逐漸符號化，成為了高級消費品。

三、“張愛玲熱”背后的反思

在“張愛玲熱”的興起與廣泛流行之下，張愛玲經歷了從文學天才到商業明星和文化符號的過程。但另一方面，對張愛玲也存在著質疑與非議。我國著名文藝理論家、江蘇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陳遼分別于1996年5月3日和2000年1月11日在《文藝報》上發表了《“張愛玲熱”要降溫》和《關于淪陷區文學評價中的幾個問題》兩篇文章，稱張愛玲是“文化漢奸”，這已經超出了正常的學術評價，將張愛玲政治化了。

當然，對于“張愛玲熱”，我們也要冷靜看待。應該承認隨著人們價值選擇的多元，張愛玲的“個人主義”會或多或少成為某些人的倚靠?？梢哉f，人們為張愛玲從嚴肅神圣的文壇進入庸常的市井百姓提供了一種可能，而張愛玲本身先天的接近普通人的特質也給這種可能加入了流行的元素，這樣一來，在大眾文化的土壤下，借助大眾傳媒的“煽風點火”，“張愛玲熱”必然產生。不可否認，這種熱潮的產生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大眾的消費需要，也給處于成長中的大眾文化提供了一種新形態。但由于大眾傳媒往往在傳播過程中為追求利益和所謂的“賣點”，造成對張愛玲的庸俗化和片面化，當然也就對大眾形成一種誤導。另外對張愛玲富有政治色彩的批評和爭議也在刺激好奇的人們走進張愛玲，使得“張愛玲熱”開始變成一種不正常的文化現象。本文的目的也在于透過“張愛玲熱”的現實，傳達出我們應該具有的理性思考，正如戴錦華說的那樣：“我非常熱愛張愛玲，但是我無法熱愛此后對于張愛玲的這個不斷地放大，和不斷地把這個政治的實踐、政治的想象附加到張愛玲的寫作以及張愛玲的人生故事中去，我更不能認同對張愛玲的這樣一個欲加夸張的已經完全喪失了歷史的定位和文學史的基本常識的這樣一種經典化的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