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幸子

摘要 通過對以白血病敘事為主題的言情電視劇進行形象分析，繼而探討白血病所擔負的隱喻意義：柔弱、美麗、感傷，并具有或引發(fā)真摯情感的效應。

關鍵詞 白血病 隱喻

1984年，中國大陸播放了日本電視劇《血疑》，造成萬人空巷的轟動效應。女主角大島幸子身患白血病，形象清麗脫俗、柔弱純真，吸引了無數(shù)青少年的追捧愛慕。二十多年過去了，電視劇中的白血病卻仍在持續(xù)流行中。“幸子”的魅力為什么如此持久?為何我們的編劇衷情于女主角患白血病?為何一提起白血病，我們腦海首先出現(xiàn)的是一幅楚楚動人的少女圖像?白血病不僅僅是一種生理意義的疾病，它還負擔了一定的文化意義、審美價值作為一個隱喻存在，例如美國學者蘇珊·桑塔格的《疾病的隱喻》一書指出了肺結(jié)核作為一種隱喻，意味著高雅浪漫、超凡脫俗。本文意在通過描述電視劇中的白血病形象構造進而分析白血病的隱喻意義。

白血病是造血系統(tǒng)的惡性疾病，也稱“血癌”，是國內(nèi)十大高發(fā)惡性腫瘤之一。但是電視劇中決不會稱之為癌，現(xiàn)實生活中人們也很少認為這是一種癌。這種關于稱呼的選擇透漏出一些微妙的意味。癌癥象征的意義太過可怕和沉重，“那些似乎冷酷、無情、損人利己之事則被類比為癌癥。癌癥從來被看作災禍：在隱喻意義上，癌癥是一種內(nèi)在的野蠻狀態(tài)。……癌癥一般不被認為是一種適合浪漫人格的疾病，這也許是因為毫無浪漫可言的抑郁之感業(yè)已驅(qū)散那種有關憂郁的浪漫觀念。”稱之為血癌不具有任何浪漫意味，而“白”與“血”二字的組合，在非專業(yè)人士的普通人第一印象中無論喚起是白色與紅色的組合景象還是白色的血液景象，都富有一種憂傷詭異之美。白血病的常見癥狀有貧血、出血、發(fā)熱、暈眩、虛弱、肝脾淋巴腫大等，但沒有可見的身體變形潰爛，而是身體的活力降低。這就是說白血病臨床癥狀本身也十分適合被賦予楚楚動人的少女角色。在某些方面上，白血病是在當下文化中的隱喻如同十九世紀的肺結(jié)核的變身。它們在病理學上有著類似的癥狀：發(fā)熱，面色蒼白，日漸消瘦，食欲改變。同結(jié)核病不同的是，白血病沒有傳染性，因此不會帶來強制隔離，也不會帶來愛人親人的嫌棄。在文化隱喻上，發(fā)熱和消瘦，按照蘇珊桑塔格《疾病的隱喻》的說法，這是一種燃燒，“它加速了生命，照亮了生命，使生命超凡脫俗”。

現(xiàn)有醫(yī)學研究認為，白血病的確切病因至今未明，但許多因素被認為與白血病的發(fā)生有關，主要包括病毒、遺傳因素、放射、化學毒物或藥物等因素，而且可能是綜合性因素。對比劇情來看，白血病劇中除了《血疑》中幸子是因為生化輻射而染病，但之后的劇情發(fā)展并未再批判甚至提起此原因，糾纏的是患病后的情節(jié)發(fā)展：其他各個劇則根本毫無原因毫無征兆的讓“白血病”如空降兵一般降臨在主人公身上。也就是說電視劇中“白血病”的無動機性、突發(fā)性凸顯了病人的無辜和純潔。在東西方文化中，疾病都具有一個基本隱喻就是道德懲罰。但是白血病因其無動機而不帶有任何道德評判意味，它是一個純粹事件，或者說一個元事件，一切情節(jié)都圍繞著它展開，而它自身則是無須證明的合法存在。

目前電視劇中的白血病人角色有幾種類型：一、戀愛中的美麗少女。角色有《血疑》的幸子、《我想嫁給你》的白雪、《天涯海角》的韓曉希、《天使情人》的小靜、《紅十字方隊》的江男、《藍色生死戀》的恩熙、《愛在哈佛》的秀茵和《同一屋檐下》的小雪。她們正值青春年華，美麗熱情，往往在熱戀中突然發(fā)現(xiàn)得病，或者患病后開始與男主人公纏綿悱惻的戀愛，而后撒手人寰，空余深情的戀人苦苦追思。二、父母寵愛的幼女。如《美妙人生》的小莘菲、《誰憐天下慈母心》的病兒、《左右》的女兒角色、《血玲瓏》的女兒角色。這些孩子角色幾乎絕大部分是女兒，無論家境如何，都是父母手心里的寶貝，形象天真可愛，性格有種大人氣的成熟，特別體貼懂事，幾乎沒有耍賴頂撞等頑劣行為。三、血緣關系中至親。如《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的妹妹白雪、《親兄熱弟》中的三弟、《禮物》中的妻子等。他們男女老少性格各異，唯獨一點保持一致，就是家庭成員關系親密。通過以上列舉，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白血病的隱喻中隱含了性別特征和年齡特征：這么多白血病人角色中僅有一個男性，剩下的全是幼年至二十多歲的女性。這和現(xiàn)實中白血病的發(fā)病性別年齡范圍是極為不符合的。

白血病人角色形象可以概括描述為單薄瘦弱的身體、清秀的面容、時常含著淚的大眼睛，蒼白但不青白的面色，這些都符合了東方傳統(tǒng)對古典女體美的想象。患病時候的主人公著雪白飄逸的病服，面容蒼白，清純可人，在嚴重病發(fā)和彌留之際形象依舊保持美麗，沒有可怕的腐臭氣息，沒有骷髏般的身體，沒有顏面盡失的痛苦呻吟，彌漫著優(yōu)雅的哀傷氣氛，是一種早逝的花蕾般美麗惆悵的情調(diào)。

童年期和青春期女性的生活重心無疑在家人和戀人關系上。因此，愛情與親情關系是圍繞在白血病人身邊的重要情節(jié)。病人擁有巨大的情感力量，他們追求的終極目的是情感價值。他們?yōu)榱藧廴撕陀H人可以作出許多人少能至的行為，同時，他們的愛人和親人也同樣作出感天動地的回報之舉。那種情感之強烈，甚至往往對他們的病情起了負面作用，但是他們認為遲早一死，為了感情的圓滿，不惜以病情與死亡奏出情感的最高音，而這種短暫又極致的情感強度往往使對方終身難忘，難以再體驗同樣美好的情感。這種僅僅產(chǎn)生于愛和病矛盾的悲傷浪漫基調(diào)，因其單一而強烈，制造出此類電視劇的氛圍如同一首抒情詩或者浪漫主義小說。

這么多以白血病敘事為主題的言情劇自然有模式化傾向，我們這里不討論模式化的問題，而是考察白血病言情劇模式化為何風行。日本的《血疑》拍于1975年，之后中國兩岸三地、日本、韓國的電視劇在90年代迄今的時間一再重敘白血病言情故事。筆者認為第一個原因?qū)儆跉v史文化原因。中日韓地區(qū)共同浸淫的中國古典美學感傷傳統(tǒng)的深層影響，具有對纖弱病態(tài)女性美一派的欣賞，滋生對“早夭的美麗少女”這一惆悵意象的迷戀。第二個原因是日本最早、其次韓國、中國港臺、中國大陸經(jīng)歷的轉(zhuǎn)型帶給人們整體社會環(huán)境、生活方式、情感關系的變動，用馬克思的話來說，就是“一切堅固的東西都煙消云散了”。現(xiàn)代工業(yè)社會、消費社會帶給人的疏離感、變動感，加劇了人們對情感的需要和推崇。但是，反諷的一點是對情感的需求卻由消費文化工業(yè)制造的商品來完成。所以這注定是未完成的，白血病或者其他什么病言情敘事模式仍就會繼續(xù)下去，幸子的魅力不會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