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衛(wèi)平的黑與白

他延續(xù)了過往時代的大氣、激情、國家至上和黑白分明

“炮轟郎平，是怎么一回事？”

“哪里有炮轟啊？！郎平是我的朋友，她叫過我‘兵馬俑’的外號，你想想，誰敢這么叫我？所以我不是不喜歡她這個人，而是不喜歡她給美國隊當教練這個事兒，她要是中國隊的教練，我早就請她吃飯了。”

“她為什么不能當美國隊教練？”

“她可以啊！我也可以不喜歡嘛，關鍵是什么？關鍵是你無論如何心里想的應該是國家呀。”

“她的孩子在美國需要照顧。”

“你個人生活上有困難，這是你的困難，我們搞不太清楚，我就是不喜歡這種方式。我也有孩子在日本，他去就去了唄，我頂多找人照顧一下他。”

“中國的女曲、佩劍隊也是外國人帶出了好成績啊。”

“是的，這體現(xiàn)了國際交流嘛，但他們遠沒有郎平的影響力嘛。”

“他們各自在韓國和法國也算有名的。”

“不可能！韓國我去了幾十次，誰關心曲棍球啊，這都是媒體素質(zhì)低下炒作出來的！郎平不一樣，她完全已經(jīng)超越體育了，她個人的行為也不能只代表她個人，她曾經(jīng)是我們中華民族精神的象征，這個支柱不能倒啊。”

“那您怎么看海外兵團？”

“海外兵團也是生存所迫，只要是中國絕對優(yōu)勢的項目，那就無所謂。你也不能剝奪人家的自由嘛。所以，我說到郎平是非常看得起她，非常看重她，你換一個，你看新加坡那個李什么，對，李佳薇，你愛干嘛干嘛去，她跟郎平是在一個等級上嗎？”

……

這是“棋圣”聶衛(wèi)平與本刊記者的一段對話，度過自己56歲生日不久的聶衛(wèi)平談郎平、談愛國、談當代青年、談美國干涉中國內(nèi)政，他的精神很好，讓人不由得就想起一句歌詞：“……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斗志強。”

他有50年代人的思想與邏輯

8月30日，北京南三環(huán)外一所不起眼的小學，聶衛(wèi)平圍棋道場新一期開學典禮。“每年都發(fā)言，每年發(fā)言都差不多，今年有一點不同，”他對著教室里百來個10歲上下的孩子說，“中國確實舉辦了歷史上最好的一屆奧運會，兌現(xiàn)了中國政府的承諾，今年是我們的大喜之年……”

然后聶衛(wèi)平鼓勵他們：“你們剛喊完中國加油，我要說小朋友加油！小朋友有沒有信心啊？”現(xiàn)場一片沉默……

“蔫兒了？”聶衛(wèi)平打趣。

道場的副總經(jīng)理姜紅知道“郎平事件”，她覺得老聶這么說一點都不奇怪。“他是50年代的人，有50年代人的思想和邏輯，聶老平時老教導我們，讓我們和黨中央保持一致呢！”

聶衛(wèi)平張口便是偉人曾用語：“當然了！都得從娃娃抓起，這是當年鄧小平講過的……”足球要從娃娃抓起，圍棋要從娃娃抓起，愛國也要從娃娃抓起。

怎樣叫愛國？

“我們常說，國家就相當于你的母親一樣，國家哪怕再有問題，再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子不嫌母丑，這是祖國嘛，”他喝了口水，“我看啊，誰都不能犯錯，就是國家可以犯一點錯誤。我們改革開放就是摸索過河，是容易出問題，出了問題有什么了不起啊？每一個人都應該愛國啊！愛國不用具體表現(xiàn)在哪里，你心中有這個中國就行了啊！”

他覺得道場的小孩們需要加強愛國主義教育，“現(xiàn)在社會總講什么都靠自己呀，總講自己的權利啊，都不講義務了。”道場差不多每年都有軍訓，“也是為了增強他們的革命傳統(tǒng)教育。”

他從1962年起就開始和陳毅下棋，“要說到對我影響最大的人，可能還是陳老總。”1964年，中國成功地進行核試驗后，陳毅對12歲的聶衛(wèi)平說，原子彈相當于圍棋的“九段”，中國有了原子彈，也就是有了“九段”，而圍棋目前還沒有九段，你們將來要打敗日本的九段。

“類似的話他說過很多，這使我在幼小的心靈里就懂得了下圍棋并不是單純的玩，而是和民族榮譽、為國爭光聯(lián)系在一起的。”聶衛(wèi)平在自傳中寫道。

用這身衣服說話

聶衛(wèi)平患有先天性心臟病，不能進行激烈運動，從小學到初中，免修體育課，但免不了受到那些跑得快、跳得高的男孩子欺負，常常被迫向“大王”進貢。雖然貢上去的只是鉛筆、橡皮，但畢竟是“對一個孩子自尊心極大的刺激”，況且他還屬龍，還是獅子座，“思想中經(jīng)常閃爍著英雄主義的火花”。

體力上輸給別人，他便將精力都投入了靠智力取勝的項目——比如數(shù)學，并在這里獲得了補償。數(shù)學題拒絕模棱兩可，答案非黑即白，比的就是誰準誰快，這很符合他的性格。事實上，他愛好一切能比出輸贏的游戲，于是，從規(guī)則上就避免“和”的圍棋，很快也走入了他的視野。

他的父母覺得圍棋可以鍛煉思維、陶冶性情，對兒子學棋才未加反對。不成想，聶衛(wèi)平剛一入門，即對這黑白勝負如癡如醉，一日與弟弟賽棋，從清晨殺到傍晚，屢戰(zhàn)屢敗，竟然休克過去。至于若干年后，聶衛(wèi)平一邊吸氧一邊在擂臺賽上為中國而戰(zhàn)，更令他們始料未及。

1984年10月5日，首屆中日圍棋擂臺賽在東京開戰(zhàn)，到次年8月，中方只剩下聶衛(wèi)平一個“光桿司令”，而對方除有小林光一、加藤正夫兩位“超一流”外，還有一位“終身名譽棋圣”藤澤秀行。

由于身體原因，當時即便是在國內(nèi)，聶衛(wèi)平的冠軍頭銜也被馬曉春蠶食殆盡，因此沒有人看好他的以一敵三。8月27日，聶衛(wèi)平未像往常一樣穿西服打領帶，而是身著一件寫有“中國”字樣的紅色運動服上場，據(jù)說這衣服還是向河北乒乓球隊的一位女選手借來的。“小林光一說他為日本而戰(zhàn)，我不說，但是我用這身衣服說話。”

聶衛(wèi)平勝了小林，勝了加藤，殺到藤澤秀行帳下。1985年11月20日，北京體育館，中日主帥對決。一票難求，體育館被迫加賣300張，“很多人不一定去看棋，就是去感受氣氛的。”一位參與者回憶。

中央電視臺當時也少見地進行了3個多小時的現(xiàn)場直播，下午4點47分，聶衛(wèi)平贏了，記者、棋手都加入了歡呼的隊伍，而當天晚上，中國女排又在郎平的帶領下在東京擊敗日本隊，取得四連冠。北大、清華學子連夜游行，慶祝勝利。

大開大闔之中的愛憎分明

當年民族精神代表的聶衛(wèi)平與郎平，23年后的今天——又一個情緒鼎沸的年份——發(fā)生了碰撞。兩人都否認這場“隔空交火”，但論戰(zhàn)卻早已在網(wǎng)絡上、在閑談中、在時評家的筆下展開。

盡管仍葆有對中國女排最濃厚最真摯的情愫，但郎平在慢慢地改變她的哲學。執(zhí)教美國女排之初，她跟她們較真，她們不理解，反而要她放松，告訴她打球應該是快樂的事情。在世錦賽前，主力二傳博格“因個人原因”決定不去了，她在立馬傻眼之后，也開始學會理解：她們不像她，排球不是她們?nèi)松娜浚踔敛皇谴蟛俊?/p>

但聶衛(wèi)平不同。他當然知道，“現(xiàn)在的年輕人興趣廣泛了”，但他始終覺得，要加強教育，“我問了很多年輕人，知識之貧乏讓我驚異不止，總政的兵，正牌的中國人民解放軍，不知道XX是誰！你要問他劉德華是誰，他肯定知道……太震驚了！”

作為中央首長曾經(jīng)的座上賓，他延續(xù)了過往時代的大氣、激情、國家至上和黑白分明。有人問他體育比賽如何愛國，他不假思索：“有中國隊參加的，我們都為中國加油，有升國旗、奏國歌的時候，大家一塊唱，一塊歡呼，我覺得這就是愛國主義、愛國精神。”有人問他對中國女排輸給美國女排的看法，他再次引用領導人話語說：“……胡耀邦同志曾經(jīng)說過，體育比賽勝敗是兵家常事，大家以這種心情看待。不過后來耀邦同志補充，以勝為常。我是堅決支持中國女排。”

然而他又有隨性的一面，他的大開大闔，伴隨著在這個時代已經(jīng)顯得有點格格不入的愛憎分明，讓他一度成了“聶大嘴”，媒體記者也樂于和他套話，希望他在回答中出個“昏招”，以取得一些“猛料”，或者，笑料。

他從來沒當過官，但“棋圣”自有其霸氣。沈君山先生曾描述當年他與聶衛(wèi)平搭檔比賽橋牌（聶的一大業(yè)余愛好）時的場景，“每次贏了牌，看他真心高興，自吹自擂仿佛君臨天下，其愉悅的心情傳染開來，令人覺得天地皆春……賽后聶衛(wèi)平一人又吹又擂地吃了五客生魚片，把林海峰看得一愣一愣的。”

8月30日，開學典禮結(jié)束后，他和眾職業(yè)棋手每人以一敵三，迎戰(zhàn)道場的小朋友。王煜輝、俞斌等高手落子如飛，早早贏了收工，老聶耗時最長，從下午2點半殺到5點半，才告取勝。閑聊間有人說起平日他愛上聯(lián)眾打橋牌，便多問了一句：也會上聯(lián)眾下圍棋嗎？老聶“嗤”了一聲，“那上面？水平那個臭呢！”